“高大人,欢迎您能大驾光临,本人颜钧,字子和,现腆为社学客座先生。”颜钧先生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这里倒不是要巴结高翰文这个知府,单纯是出于对一个新兴学派引路人的尊敬。
“颜老师好,我两个学生经常社学听讲,特别是最近,说来了个新老师特别厉害呢。刚刚我也听了你的学问,不仅接地气,更是直抵心灵,深受震撼,受益匪浅”高翰文虽然不熟悉眼前人是谁,但并不妨碍出言恭维。虽然自己两弟子可没好意思在自己老师面前提其他老师,但都给其不要脸地编上了。
旁边的两学生,只觉得略微有些尴尬,相比于纯粹的颜老师,自家恩师也太市侩了些。而四周围过来的学生只觉又名人驾到,过来凑热闹呢。
“哈哈,高大人客气了,高大人的逻辑论可是振聋发聩啊。我等心学门徒往往只会嚷嚷着知行合一,但如何保证知行合一,我看这个逻辑论是大有裨益。不懂逻辑,是难免心不由己、己不由心的”颜钧也不是迂腐之人,对方作为学术大牛,称赞自己。别看是后辈却同样值得自己称赞。
“颜老师谬赞了,谬赞了。我刚刚听到你讲知行合一,日学日用,简直是至理名言。我虽然引入了逻辑论,但日常却也是难以保持。说也好笑,自己提倡的学说也难以坚持,可见是缺少日学日用,只有日学日用才能避免手脑分离的情况。就是总有一种心里想明白了,实际去做却不是那么回事”听到颜钧称赞自己学术,自己也得从他的学术中挑出闪光点来。
好在刚刚旁听自己还算用心,加上这颜老师真的是重点突出,虽然提前不知道,却也能信手拈来。
这句话让五十五岁的颜钧更是好感倍增。这人懂我。
颜钧有了这人认识,两个人的学术讨论才真的打开话匣子。
讨论分两个话题。
一个是学术理论上的:如何贯彻儒家的仁义。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如果抽象得来理解,其实很好理解。就是仁者爱人是处理人与社会的关系。义者正我,是处理自己与内心的关系。
义即是仁的方法,即只有在内心不断纠正自己,才能实现外在的仁。
但义与仁,两者并不是一一对应,做到前者就一定能实现后者的关系。因此,要落实仁义,还需要更为仔细的方法论指导。
颜钧介绍了泰州学派的基本观点,即仁与义并不是线性的。仁者爱人不是空泛地爱人,而是爱人的义。因而,只有尊重每个人的义才是真正的仁者。而每个人的义发端于每个人的欲望,因而只要是符合义的欲望都是只得尊重的。存天理与灭人欲并不冲突。
不仅如此,泰州学派还认为这种不冲突是可以落实在实际生活中的,也因此颜钧这些年来提倡日学日用。只有如此,才能保证不把仁与义割裂开来。
对于这些古代的理论,说实话,高翰文以前了解十分有限,扯得细了,就十分抓脑袋。好在自己在后世是搞审计的,审计也是社会科学,于是乎看点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很合情合理吧。
于是乎,高翰文又掉书袋似的提出了“差序格局”的概念,即在秦汉以后的社会,义是没差别的,但仁却是有差别的。
在践行孔子仁的过程中,人们以自己为圆心,以血亲姻亲的远近构建无数个同心圆。最里面是核心家庭的夫妻父子母子,再往外则是爷孙兄弟之类的大家庭,再往外则是宗族亲友,再往外即邻里村落,直到国家。
当人们面对一项事情时,首先要分清的是自己所在的同心圆圈层,如果这个事请涉及同心圆的两侧,其面对内侧时讲公义,要照顾好核心家庭、大家庭乃至国家的利益。当面对外侧时,则理所当然地可以不仁,否则就要陷入“子贡赎人”的伦理困境。
因为孔子就讲明了,这种不要回报爱外人,很可能会事与愿违导致整个社会价值体系的总崩溃。这也是后世儒家逐渐形成先仁者爱人,先爱自己再爱别人的伦理逻辑。
但这里很显然,孔子的“子贡赎人”被逻辑误用了。这才是儒家后世发展始终不得其法的根源。
“子贡赎人”而受钱,讲的是公共地悲剧的问题,即人不能因做与自己无关的好事而受损,否则将无人做好事。
高翰文同时将泰西公共地悲剧的故事也讲了出来,就是草原养羊,家家都想养羊而获利,但养多则损地力,导致无地可养羊。
这种事情,真正的儒家学徒不应该坚持两千年“子贡赎人”不变,而应该压缩公共地的面积或者说尽力减少需要赎人这件事。
至于压缩公共地面积,无非就是明确权利与义务,将个人与公共地的好坏直接关联起来。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明确公共地归谁所有。另一个就是设计一套机制替代简单的所有权划分。
“子贡赎人”不应该成为儒家门生不爱外人的借口。要爱,正常的应该是直接爱圈内一侧的自己人,同时想办法用公权力设计去间接地爱圈外的外人才行。
高翰文这个圈内圈外的“差序格局”、直接爱圈内人间接爱圈外人、公共地的悲剧等话题一下子给强调修心的心学门徒打开了方向。
在历史上,爱无等差的墨家早就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心学要致良知,却又无法悖逆人伦去打破爱有等差,以至于大多数人把心学当成空泛地口号。
虽然高翰文是一边掉书袋,一边缝合怪解释。
但颜钧听到高翰文的内容却当即眼前一亮。并且补充了一句:直接爱与间接爱只是爱的手段的问题,不应该是爱的大小的区分。这样,圈内的家族虽然有直接爱,但仅限于自己人,这份仁义是有限的。而对于外人虽然是间接爱,但由于所有仁者都应该遵循,这份仁义则是无限。
以无限对有限,颜钧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种治愈自己眼中大明社会种种问题的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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