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被浑身钻心的疼痛蒙蔽思考能力,白泉撑着膝盖抬头望向四周散落的断肢和不顾同类尸体,只受到本能驱使的虫女,解开腰间已经被鲜血染得黑紫的布条。
他尝试将手指插进被贯穿的伤口,却发现宽阔的撕裂伤已经被野蛮修复成了没有任何纹路的血肉。
原本肚脐应该在的部位被一块厚实的肌肉所覆盖,与身体重塑时洁净不加杂质的完美肉身截然不同。
“难道笔记本,古拉之书对我身体的那次重塑和右眼在肉搏近战中自动掠夺某种生命力修复身躯的机制是两套?还是说二者有一些我不知道的联系?”
从地上捡起一条虫女的前肢作为临时武器,白泉深吸一口气直起腰板,嗜血的目光环视一圈,准备选取第一位幸运观众祭刀。
右眼再一次胀痛,流淌出混杂着鲜血的内容物,一缕缕虚幻缥缈的暗金色烟气缠绕在手中镰锯一样的虫女前肢上面,整副场面多了几分邪异。
沾染不少虫女生命的“血管”再一次成型,它幻化出一条三角头的毒蛇,无声地吐着信子,同它的主人一样。
嚓!
一只从地下车库刚刚上来的虫女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凶恶的本能,它张开尖牙密布的嘴,一声利啸过后甩开挡路的同伴尸体,大踏步冲向这个卑劣的、偷窃虫族高级食物的入侵者。
作为一种智力不高基本做事全靠本能和母虫指令的低等生物,有一只虫女带头冲锋,剩下的虫女从观望状态迅速转成猎杀模式,纷纷嚎叫着发起层叠不断的冲锋。
新一轮的“杀戮心流”又开始了。
十分钟后,在场唯一站立的人形生物干咳两声,踢开身旁的断肢残骸,在一间店铺中提起一桶瓶装水从头浇在自己身上。
清冽的水流不断冲刷他的皮肤,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这是一张长满细密肉芽和肿瘤的,臃肿肥大极不协调的一张脸,脸上每一处异化都是在战斗中被虫女的利爪撕扯出伤口,经由那根具备活着的特性的“血管”修复而成的。
只是它的智能不高,往往会矫枉过正,在这张原本可称当上是清秀的面庞上增添不少败笔。
同样地,白泉的四肢和躯干也多了不少不该出现的“肢体”,比如他后胸增殖出的两条婴儿手臂般粗细的“胳膊”,它们有正常手臂的意识,甚至白泉只要心念一动,他就能动用这两条稚嫩的胳膊抓取一些重量不太大的物品。
但本身作为一个“人”,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变异成为拥有“异肢”和“触角”的生物。
这是白泉在这个混乱的充满诡异与疯狂的新时代坚守的唯一准则。
他可以忍受自己举目无亲,可以和李凯他们说出言不由衷的谎言,可以给被迫称臣的灰老七许下虚无缥缈的诺言,可以与从异世界降临而来的布鲁写下超越虚空的巨额空头支票,但自己最为肤浅的一个愿望,绝对不能被破坏。
他渴望,也只愿作为人类藏身在充斥超凡元素的新世界。
如果有可能,白泉还有一个奢望,一个梦想。
他想找一找回家的路,和父母和四叔他们说几句话。
拖着疲惫的躯壳,白泉循着货架上的指引找到餐厨用具分区,对着一面反光的铁锅底部开始为自己修剪身体。
后脑勺上的一条触角勾起一把菜刀,两肋下方生长出的肉条也分别安放在高悬的刀刃之下。
白泉口中叼着一根缠绕毛巾的擀面杖,眼一闭心一横,削掉自己身上大部分不该存在的新生器官。
把辫子一样的触角割断,白泉揩去脸上的泪珠,在尸山里扒来扒去终于找到自己的铸铁面具,他把面具放到脸上,从仓库中找到商场制服穿上,遮住令自己作呕的身体。
“营养液的萃取……算了吧,手里拿着那东西无异于在背后画靶子,还是去找找张启国那老家伙点名要的石头要紧。”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白泉内心一紧,正要抄起几把菜刀,几根树枝一样的箭矢突然扎在身上,让他反应不及便被在天花板上蛰伏已久的虫女打了埋伏。
“啊!!!”
两条胳膊被齐根斩断,莫说还击,连把身上被贯穿的孔洞堵住都不能。白泉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竟然有懂得埋伏的高智商虫女,更不能接受自己即将被削成人棍塞进“果冻”里当馅料的事实。
跑!!!
刚刚修复好的躯干上又多了几个贯穿伤,白泉无暇顾及太多,一脚踢在这只虫女的胸甲上将其踢飞,旋即顺着仓库路线全速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什么,也不晓得顺着这条路最后能去往何处,只知道唯一的目的是远离那只复眼中带有戏谑异味的虫豸魔物。
它本可以在承受一脚正蹬的同时反手削掉白泉的半条腿,但是它没有,反倒任由他和自己拉开距离。
它要玩弄猎物,折磨致死!
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白泉心跳如暴雨,兜兜转转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个方向。他随意选了一个库房钻进去,跑了两步一头撞在满是纸箱的货架上。
他太累了,经历两三轮一人单挑一群虫女的大战,还是在极端痛苦的自愈下打赢这三场战役,他本应得到充足的休息和食物,却刚刚斩断自己的“异肢”就被射中数箭、砍断双臂。
大量的失血和对意志力疯狂的打磨,是压在白泉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嗡——
脑中沉寂许久的古拉之书忽然活跃起来,发出震颤和前所未有的热量。只是这一次它并未像上刑一样上演火烤人脑的戏码,而是将热量聚集在双肩恐怖的断口处。
烤肉的香气飘摇上升,痛得白泉直翻白眼,却始终不能陷入昏厥。
紧接着就是由母虫胸腹部制成的箭支造成的贯穿伤,压缩过后的热量烧焦伤口周围的血肉,让它们向身体内部收缩,硬币大小的伤口被烧灼成一个个内陷的锥体,流血很快便止住了。
唯独胸口当中,距离心脏仅有四五厘米的一个贯穿伤只堵住了后胸的,生命力的载体从前胸依旧在潺潺流出。
嗡——
白泉有意识地模仿出坠落的感觉,迅速下沉到意识空间,他想知道这本特立独行的神器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古拉之书悬在那里,书页翻开到空白的一页,上面迅速浮现出一个个符号,这些符号都是象形的简笔画,只需一眼就能明晰其中意味。
“脚,闪电,书本,还有……萃取法阵?!”
拥有解读古物铭文经验的白泉看见这行符号后眼角一抽,左眼皮止不住地跳动。
它是想让自己以血液为墨水,以跑动的身体为画笔,在地下一层的商场画出一个萃取的超大型法阵图画,然后启动一场超规模的萃取?!
“你认真的?”
古拉之书书页动了一下,散发的波动代表肯定的意思。
“……”
狠咬一口舌尖,白泉脑海中观想“萃取”阵图,开始刻意选择路线,遇见某面墙挡路直接正蹬开路,腿骨的压力被古拉之书用某种方式压制下去,两条腿就像打了鸡血,一路破坏之下力量不减反增。
身后,一只复眼血红的虫女不疾不徐地追猎白泉的脚步,地面上的血痕两侧总会有一双沉重的脚印。
法阵并非单纯的绘制,白泉需要在辗转反复奔行的同时在口中不断诵念百余字的咒语,而每次完整诵念过后,心底一种难言的悸动就会壮大一分,脑海中的念头也逐渐朦胧扭曲。
每当他的思绪彻底归于混乱无序,即将陷入疯狂,大脑表层总有一小块区域开始沸腾,用最简单的方式把他从疯狂中扯回现实。
“这他妈是终点?!”
险之又险地侧头躲过身后追杀虫女的斩击,白泉回身一脚踢出,转弯看见那只两层楼高的母虫正在佝偻着身子,巨大的复眼每个菱形都聚焦在他身上,来自上位生物的灵性威压陡然倾泻在他身上。
白泉破口大骂,背上挨了深可见骨的一击。
“长跑”的重点,就在母虫脚边五米!
见到被劈飞的身体刚好得到加速“助力”,白泉瞪大眼睛怒视母虫,企图以右眼某个有待开发的能力反制灵性威压,脚上踉跄不停奔向这场马拉松的终点。
咔嚓!!
右腿脚踝被横切斩断,白泉前倾扑倒在地,身躯爆发出非人的力量,用饱受创伤的腰腹完成一个前滚翻,把漱漱流血的脚踝按在了法阵的最后一笔。
脚踝抵在地面上的同一个刹那,具备高级智慧的虫女已然跳至半空,高悬的脚后跟闪烁出寒芒,即将斩断白泉的后颈。
“萃取!!”
轰!!!
白泉口中最后一遍咒语诵念完毕,散乱的血水变得凝实起来,它们快速增生蠕动,当即血光大盛。
顷刻间,超大型法阵范围内一切生物被一股充斥混乱与毁灭的血气碾成齑粉。那些不具备“活着”特性的物质也碾为尘泥,和血肉筋骨共同构成一滩灰白深幽的物质。
母虫半截身子被蒸发溶解,它的眸子中满是惊恐,孱弱的前肢蓦然断裂,一对硕大的镰刃从胸腔里弹出,对准甲壳的接缝处毫不犹豫地斩下。
把斩断的躯体丢进肆虐的血色风暴,母虫的下半截身体随着整体的缩小而极速生长,最终化作一头三米高的完整虫女。
它对着逐渐平息的血色风暴单膝跪地,将这位昏迷的人族气息牢牢刻印进头顶的触角,卷起十余块营养液破土遁走。
土石钢铁的风暴将某些坚硬的甲壳打成粉浆裹挟出去,只留下纯粹的血肉慢慢凝聚压缩。
杂质被清除,货车车头般大小的血色潮水一次次自我加压,一次次凝练精华,最终化作四颗表皮粗糙却香气四溢的圆球。
它们自空中缓缓沉降,轻轻落在呼吸微弱的白泉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死寂的地下美食街终于有了声音:“咳……咳……咳……”
险些将肺片咳出,失去手臂的白泉无力起身,只好依靠惯性翻滚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颗圆球。
他侧着头,尽力张开口腔,一口咬下这枚网球大小圆球的四分之一。
质地紧实却松软温热,白泉利用完好的半边牙齿咀嚼吞食,躯干被古拉之书灼烧止血的箭伤开始融解流脓,伤口周围鲜活的血肉也逐步有规律地增生。
两条被高温灼烧封锁血管的臂膀也是如此。肩膀的骨髓钻出乳白的壁障,于空气中勾勒出崭新却与原装无二的臂骨。血肉皮肤紧随其后,这枚圆球彻底咽下,白泉的整具身体也在极致的痛苦中恢复完毕。
他在身上摸了摸,那些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触角肉团等等事物全都消失了。
“好一个四喜丸子。”
拖来一张洁净的椅子,白泉把余下的三颗“丸子”摆在瓷盘上,于静默中享用今天的第一餐,平息来自饥饿的疯狂呓语。
回想今日几近濒死的遭遇和对意志力的残酷打磨,白泉夹起最后一块“四喜丸子”,感受身体结构的变化,自嘲地笑了笑:“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