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安全区外一片空地上,一团黄牛大小的灰黑色黏液在地面上不断蠕动,不时张开裂口将从远处丢来的物品舔食送入被撑得近似透明的腹腔。
这些物品有些是刚折断的附有刺鼻气味的树枝,有些是拳头大小的绽放花朵,有些则是没有完全停止弹动的颀长舌头。
若是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人看了这一幕,怕是会被这怪异吊诡,仅可能出现在噩梦中的场景当场吓晕。
低空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喙子中不知是什么的残肢。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砸到小溪边正在清洁身体的青年臂膀上,划出一条滋滋冒烟的灼痕。
潺潺流动的溪水表面,一缕缕沾染血迹的头发或顺流而下或被微小的漩涡卷进水底,待到白泉将剪刀擦干入鞘,大臂上的灼烧痕迹已然开始修复。望着自己的倒影,初步修剪出一个粗糙圆寸的白泉捋捋鬓角,将身旁一只早已流干血液的山猫四爪割下别在腰带上,剩下的部分就当是赠给那些幸运的冒险者或是接了委托的猎手。
“布鲁,这是最后的一份,这些拿回换金所是不是能还清胡菲菲借我的那些钱了?”
这位向自己投诚得猝不及防的从者不但见多识广,知晓不少对现阶段的自己仍旧属于禁忌的信息,而且对于不同生物身上取来的材料有一套成熟的定价体系。布鲁身上分出来的可塑性极强的黏液为白泉制造出栩栩如生的猎物塑像,并贴心地利用颜色差异标明不同部位的价值。
这两小时不间断的追猎捕杀让白泉有些力竭,但他身上出现的伤口总会在短时间内愈合,这导致除了精神上的疲乏以及长时间面对血腥场景的些许反胃,白泉是疲倦但无比健康的。
“够的够的,事实上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足够连本带利偿还小菲的借款了,但我那时忙着收纳,理清账目的时候您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没有您的指令我不敢轻举妄动出去寻找,只能在这里守候。”
布鲁收下山猫利爪以及暂借给白泉的带有锋利特性的剪刀,掏出一个写好的账本呈到白泉眼前。
“做得很好,你辛苦了。账本上的东西你先留下来,其余部分你先带回换金所,在官面报告上把我写成辅助型角色,不要让胡菲菲他们觉得我有太强的能力,以免引来麻烦。在外人面前,你依旧是我这个新人鉴定师的老师,超凡道路的引路人。虽然鉴宝师有权出城猎杀魔物赚点材料钱,但是一定量的谨慎是非常必要的,我相信你能理解。”
看着布鲁把猎来的超凡材料一件一件码好堆在一棵巨树的树洞里,白泉考虑到换金所内那股针对自己的凌冽杀意,最后加了一句。
“遵命,主……”
“还有一件事,任何时候都不要称呼我为主人,以免隔墙有耳,直呼我本名就好。”
吐完存货的布鲁听了这话怔了一下,一双孔洞望着白泉,开合两下后才缓缓垂下黝黑的“脑袋”,恭敬地回复道:“好的,张哲先生。”
无债一身轻的白泉心情极为舒畅,告别满载而归的布鲁后,通过魂血印记联系灰老七,让它联系李凯过来接货,自己则蹬蹬蹬踩上大树,在一丛较为茂密的叶子里静静等待。
目送三步一停的李霓独自拉着简陋的板车进入安全区,白泉不再提防她身边随时可能出现抢夺的冒险者,挥手间从空气中取出一个本子,在上面写下一个词语。
“锚点。”
谨慎地讲出这个词语,没有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封锁和针对,白泉等待一会儿,拨开树枝向四周张望,确定远处有几股炊烟蒸腾,近处也有几处营地中央冒着火光,大着胆子高声又念了一遍。
“锚点!!”
那股杀意的源头依旧没有反应。
白泉迟疑着划掉这个词语,转而写下脑海中闪过的一个个可能,在这页纸的末端用引号扩起一个完整的句子。
端详一会儿,勾掉一部分,又在缝隙里挤下几个字,在心中默念几遍确认通畅没有语病后,他面向城市的方向朗声道:
“这座城市的真实面目!”
“实际上是一个为降临做准备的锚点!”
…………
“你搬了多少?!五十多斤?!”
按照原定计划,今天李凯三人本应积极响应杜学武的号召,怀揣对老会长的哀悼与热忱自告奋勇带队前往某处神髓遗骸“探险”,可不等杜学武每日演讲结束,游离在外围的江雪竹就收到来自白泉的讯息。
权衡之下,江雪竹决定计划推迟,由自己和李凯跟在一队在安全区外围探路,让李霓告病回家,用余下积蓄租一辆小车去拉货。
她不知道灰老七所说的“一堆”具体是多少,但以城区外每个摊位上列出的超凡物品来看,一辆小型三轮车估计绰绰有余。
因为容量不足搞得李霓不得不换了一辆大号板车回去运货……张哲他这是把北区的怪物全杀了?
胡菲菲亲爪勾销的欠条和厚厚一叠鉴定单据压在手上,每张鉴定单据下首的数字同茶几上那袋硬币一样,一页一页坠得江雪竹喘不上气。
缓和一阵儿,江雪竹提起钱袋子掂了掂重量:“这些一共是多少?怎么不要点纸币?之前我就想和张哲说,让他在换金所弄点纸币,这么多钱多重啊,出门买东西多麻烦。”
李霓苦着个小脸摇摇头,拿过钱袋子,找出一堆颜色各不相同的硬币在茶几上分成三行排开:“哎呀,姐!你也学我哥,真当我傻呀!他们但凡有一张纸币我都不可能拎回来一堆钢镚!我问那个大鼻涕泡,它说现在是个什么过渡期,等过渡期过了之后才有纸币。反正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大道理,我听了半天愣是没听懂!”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呢。现在告诉姐姐到底有多少钱好不好呀?”
江雪竹含着笑指指桌子上三排硬币,咋咋呼呼的李霓才把话题拉回正轨。
“哦哦!对,这些硬币名字怪怪的,面额也邪门。三种货币单位,价值最小的那个叫诺克,中等的叫耶林,最值钱的叫钶利。”
紫铜色的“诺克”有四个面值,正六边形的硬币一面印着数字,一面印着从未见过的符号。
“一块,两块,五块,十块,总共四种面值的硬币,花纹那面的图案还各不相同?这是哪个地方的风俗?”
印着不同阿拉伯数字的这四枚硬币大小各不相同,最小的一款和一角硬币大小相仿,最大的一款则几乎能抵得上江雪竹家里茶盅的杯口。
“耶林”也有四种面值,印着数字那面比起朴素到极致的“诺克”花哨一些,数字边缘雕刻了些弧纹。它们的大小恰恰比“诺克”大了一圈,八条边缘有两条切割线,让它的边角不至于太割手。
这种澄黄色的硬币是更加圆润的正八边形,背面的符号和“诺克”上雕刻的恰恰相反。
一元面值的诺克背面图案和十元耶林的相同,二元诺克的则和五元耶林背面图案相同。
最后是一枚单独形成一排,气质上就远非寻常人买得起的一枚金币——钶利。
和前两者不同,这枚金币是边缘打磨得极其顺滑的正圆形,拿起来压手不说,数字一面的纹路更是华丽饱满。抛开金币当间字体优美,大小适中的暗金磨砂数字“1”不提,这枚比起一元硬币大不多少的金币本身就是一面高贵的镜子。
早些时候租下这栋带院子的独栋二楼,签租约付账时李凯作为租户曾拱手给出一小摞这样的金币。他从钱袋里取钱时第一句就是:“真他妈的漂亮!”
奇怪的是,这种最尊贵的货币的另一面并没有被刻下那四种图案的任何一种,而是换金所招牌上、大门上的一个标识。
那是一个镂空的天平,天平两侧的托盘上各有一个微小的精致的符号,它们一个是以明文雕刻,一个是以暗纹雕刻,只一眼江雪竹就从心底喜欢这款符号,比起设计师手中那些故作高级的符号要精美太多。
“真不怪李凯那家伙能说出这话!真他……真漂亮啊!!”
咬着后槽牙按捺住心底里的喜悦和对金币设计者的赞美,江雪竹把话题拉回到现实:“小霓,那它们的汇率是?”
“二十比一。”
李霓把诺克和耶林划出两枚出来,碰了碰价值更低、做工较差的诺克后摇摇食指,把一枚“十耶林”嗡一声弹到天上,两眼发光地把它贴在眼皮上。
“那耶林和钶利……”
“没有!那大鼻涕泡不是说什么过渡期嘛,普通人压根就摸不到这种钱,它也不知道。我估摸着吧,它应该就像咱们古代那种官方的金锭子银锭子似的,小老百姓最高能接触到大块的散碎银子这种,就比如说……五耶林?日常使用得最多的还是诺克吧,就像铜钱铜板那些的。”
李霓小眼睛眯缝着,细细的手指捏在一起,包裹在那枚十耶林周边,嘴角咧得比眼角还宽。
“好,好,好~~这十耶林就给你啦,你运货有功,攒点钱也是应该的。”
把那枚澄黄的八边形拿走,江雪竹换了不少小面值紫铜色的诺克给她:“一张红票子哪舍得花,小票子这么多,少几个你哥不能发现,你花着也省心,对吧!”
“嘿嘿嘿,谢谢姐!”
李霓的小脸闷在私房钱上,抬起来的笑脸粘上不少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