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这又是何必?”宴席散后,帮忙收拾会客室的三弟奥平义昌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操劳卑微的兄长奥平贞胜,“如此卑微,作践自己,只会让别人看不起罢了。您是奥平家的家督,怎可如此辱没家族?那家督大殿已经不给我们面子了,家里本来也不富裕,花了不小一笔开支准备的佳肴,他愣是一筷子也不动,对您的话也是爱答不理。如此忽视家臣的感受,您干嘛还要热脸贴冷屁股?”“弟啊,你还没看出来吗,家督殿下此行就是来者不善啊。”奥平贞胜好不容易直起了弯了一晚上的腰,酸痛得几乎走不动路,“你不记得了吗,三年前家督殿下到东三河的时候,进了户田家的吉田城,户田弹正亲自设宴招待。结果宴会上起了冲突,今川家当场就把城池扣下,把户田弹正赶了出去。结下梁子后,今川家最后可是把户田家赶尽杀绝的啊。”“可那次是因为牧野家提出了异议,认为户田家抢夺了他们的吉田城……”奥平义昌低声抗辩,却被奥平贞胜摇头打断:“若是没有今川家的撑腰,你觉得那牧野家有胆子当场和户田家翻脸吗?分明就是今川家的授意。家督殿下自己拉不下脸干这些脏事,就指示别人挑事,今川家好得以凭主家的身份主持公道,剥夺你的领地。家督殿下这几年的行事风格你还没看懂吗?他根本不在乎远江三河我们这些外样家臣,只信任那雪斋和尚,还有今川家的旗本和一门、谱代。对我们,他们可是一直疑心重重啊!”“这次家督殿下事先完全没说过会来长筱城,却突然驾临。他明明是要回今川馆,却舍近求远往北边山区绕路,肯定是别有所图!说不定就会以‘武田家觉得我们伺候不周’、‘居然用发霉的肉招待家督’之类的借口为名,削减为名奥平家的领地啊!可不敢掉以轻心啊!你看家督殿下今天宴会上的这张臭脸,说他没有什么计划,你信吗?今夜你们所有人都不准睡,给我盯着点,谨防有人挑事,万万不可以给家督殿下任何借题发挥的口实!”与此同时,长筱城城下町以北的街巷里,一队忍者悄然浅行至此。“主公吩咐了,目标是一个叫做‘木下藤吉郎’的小孩子,约莫六七岁大,身材矮小丑陋,长得像猴子一样,应该就在本丸内下榻。”领头的忍者对身后的部下们低声发布着命令:“趁着月黑风高,混入城里杀了他,不要留下任何踪迹,马上撤走!”天文十二年年5月5日凌晨,长筱城内。今川义元等人早已舒心地在天守阁里的客室睡下,明天一早送别武田晴信后,他们就会启程南下回远江。与今川家本家的人不同,奥平家的武士们却无人入睡。在奥平贞胜的要求下,他们都在天守阁的各个岗位默默地守夜,害怕发生什么变故,给了今川义元减封奥平家的理由。夜深人静,渐渐的,也有不少奥平家的武士打起了瞌睡。然而就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北门门口却忽然传来了动静——这种动静在平日的夜晚恐怕不会被天守阁里的人注意到,但是在奥平家武士几乎全员守夜的情况下,一丁点动静也会被无限放大。有人在爬墙!“不要打草惊蛇!”奥平贞胜低声下达命令,同时和所有奥平家的武士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北门。北门城墙上的几个守卫也察觉到了异常,正打算摇晃火把示警,却忽然被来自背后的暗器击倒,三三两两地翻下城去。奥平贞胜的瞳孔骤然收缩。内部?这是今川家的人在里应外合吗?外面爬墙的也是他们的人?片刻后,就看到二十几个忍者翻入长筱城内,在那几个内应的引导下,抽出暗器,快速向长筱城天守阁奔来。几个执勤的奥平家守卫想要上前阻拦询问,都被干脆利落地无声割喉放倒。所有奥平家的人都愣住了,随后也都明白了。“好啊,好你个今川义元啊!”奥平贞胜气得恨不得把牙齿咬碎,右手死死地捏着天守阁的围栏:“这次连借口都不找了,打算直接明抢家臣的城,是吗?打算直接在睡梦里杀了我们奥平一族,再给我们安一个袭击你家督殿下的罪名,是吗?事后就说,是我们奥平家趁夜袭击在长筱城下榻的家督,被家督反杀后族灭,领地全部改易,是吗?算盘打得叮当响啊?要不是我留个了心眼,现在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吧!”“全今川家里,不是你们的一门众和谱代,就都不配活着是吗?三河远江的外样家臣就不是人了,是吗?只知道靠那狗屁不如的妇人之仁骗些民间的虚名!天天不理政事,纵情声色犬马、花鸟风月,继位7年了评定会议没开过几次,把所有家事委托给太原雪斋一人,如此蔑视家臣的心情和意见……你这昏君,却唯有在强抢家臣的城池时格外来劲啊!”“动手!”奥平贞胜愤怒地大吼道,对着身边同样愤怒的奥平家武士狠狠一挥手,“给我拿下今川义元!逼今川家的忍者退兵!他们不退,大不了鱼死网破,取下今川义元的首级给奥平家陪葬!我们奥平家这么多代,何曾受过这种鸟气?把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啊!”“兄长,冷静啊!二哥还在吉田城呢,我们这里一反,二哥怎么办?而且今川家势大,我们又哪里是对手?岂不是以卵击石?”奥平义昌被奥平贞胜冲动的命令吓得面如土色,可是周围的奥平家武士已经纷纷大吼着领命——他们也对今天自家在宴席上受到的不公待遇心存怨愤,更何况此时今川家居然蹬鼻子上脸地擅杀家臣的士兵,试图杀害家臣、强夺领地——哪个武士见了能不愤怒?“那难不成要坐以待毙?难道我们不抵抗,二弟就有活路不成?我们扣下今川义元,反而能保证二弟的安全!”奥平贞胜一把甩开奥平义昌,愤然抽刀在手,大踏步地就向天守阁里今川义元的寝室杀去,“给我动手!”此时,寝室里的今川义元也觉得不对劲了。和身旁依旧睡得安祥,睡熟了之后哪怕敲锣打鼓也吵不醒的银杏不同,今川义元的睡眠一直偏浅一点,天守阁里的动静惊醒了他。他直起身子,侧耳听去,只听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夹杂着少数的脏话和低吼,正快速朝着自己的屋子涌来。今川义元有些不安地起身,摇醒了银杏,在黑暗里摸索着佩刀龙丸和宗三左文字的位置——一向文雅的他没有其他武士们把刀放在枕头下睡觉的习惯。还没等睡得迷迷糊糊的今川义元反应过来,屋门已经被一把拉开,随后就看到二十几个奥平家的武士鱼贯而入,拿着刀就围向自己。“奥平家这是要谋反吗?”今川义元匆忙抽出双刀,对准了门口,沉声喝问道。“你这昏君,倒行逆施,巧取豪夺,反的就是你!”领头的奥平贞胜大喝一声,带着部下就要冲上来。今川义元已经准备好战斗,一旁的银杏也拿起了刀鞘准备协助。就在这时,寝室后方的另一扇门忽然被踹开。今川义元还以为又是敌袭,一瞬间只觉得大事不妙,却发现来的人竟是武田晴信和武田家的几个侍卫。“五郎,这边走!”武田晴信大吼一声,指挥着武田家的人迎上了奥平家的武士。今川义元赶紧拉起银杏,快步向外跑去,沿着天守阁的楼梯一路向下。武田晴信也留下山本勘助在队尾负责断后,自己和今川义元一同向外冲杀。武田家的人多半没有着甲,很快被奥平家杀得七零八落,追兵越追越近,身后的脚步声如催命的鼓点般在耳边敲响。今川义元赤脚在地板上狂奔,一个不小心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跤,靠着自身惊人的灵活性,踉跄了一下后还是站稳了。他借机一回头,才发现奥平家的追兵几乎就已经杀到身后——武田家的断后侍卫除了山本勘助外都牺牲了,只剩下山本勘助捂着自己被砍伤的左胳膊且战且退。今川义元没有二话,起身继续向外狂奔。长筱城天守阁的构造有些奇怪,昏暗的夜晚又看不清路,不知道跌跌撞撞地转了几个弯,今川义元终于看到了天守阁的大门,当先向外冲去。然而,就在他踏出天守阁的那一刻,余光里却发现了躲在门后的另一个武士——正是奥平家的三弟奥平义昌。他此刻正高举武士刀,就等着有人出门。“哈!”奥平义昌大吼一声,一记势大力沉的下劈砍向猝不及防的今川义元。银杏仓促之下刺出刀鞘,点向奥平义昌的手腕,让这一刀的力气瞬间泄了大半,可刀锋还是不偏不倚地指向今川义元的脑袋。今川义元几乎全屏本能地把刀在手腕上翻了个刀花,想去格挡,却只是略微卸力,拦不住蓄力已久的重劈。千钧一发之际,今川义元身侧闪过一道黑影,那黑影一边砍向奥平义昌的手臂,一边撞向那面落下的刀刃。刀剑没入肉体的声音接连响起了两声,随即又是血花四溅——那人替今川义元挡下了致命的一击,同时砍中了奥平义昌一刀让他没法继续攻击——但一片漆黑下今川义元也看不清什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武田晴信已经在耳畔大吼道:“快跑,走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