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愿寺突如其来的僧兵挡住了木泽长政返回饭盛山城的路,可身后的三好军又紧追而来。走投无路之下,木泽长政只得拍马逃向山间小路,最后跌跌撞撞地冲入了河内国太平寺内。躲入寺庙后,他赶忙召集河内留守的部署过来救驾,一面指望着追兵不要立刻找到他的位置。然而,赶来救驾的部下没等来多少,追兵却是越来越多。由于木泽长政已经被细川晴元和足利义晴双双宣布为细川家和幕府的叛逆,再加上木泽军在摄津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开,木泽长政在领内瞬间声望扫地——大和国和纪伊国大批大批的国人众和豪族放弃了对他的支持,只有大本营河内还有少数死忠率军前来。与之相对的,追击而来的追兵也从三好家一家变成了三好家、细川家、游佐家和幕府的联军,将太平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让木泽长政没有一丝丝逃脱的可能。木泽长政试图请人出来斡旋,可是整个近畿也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帮忙了。天文十二年年4月6日,联军共同对太平寺发动总攻。意识到已经没有善了的可能,木泽长政便点燃太平寺自焚。浓浓的火焰里,木泽家最后的士兵们战至全军覆没,而围剿的联军在扑灭大火后,也没能找到木泽长政的尸首,估计是已经烧成灰烬了吧。于是,细川晴元宣布木泽长政已死,平叛结束,木泽长政的旧领则被各方势力瓜分。北河内落入三好家手中,南河内则被游佐家拥护的畠山二郎收复;大和国权力真空,寺院势力出身的筒井家崛起,而三好家也同样派松永久秀入驻信贵山城,试图分一杯羹;而纪伊国本就没有得到很好的整合,在木泽长政死后进一步瓦解,各地的国人众自行其是,让仅仅有守护之名的畠山家无可奈何。“晦气,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天文十二年年4月9日,太平寺内的一个佛像的脑袋略微转动了一下。片刻后,佛头便被顶开,一个一身烟灰、饿得不成人形的武士从佛像里缓缓爬了出来——正是木泽长政。料到没有机会突围的他,果断选择躲在了佛像里装死——幸好在大火蔓延到他所在的这座庙里之前,联军就已经进来灭火了,不然他非得给蒸熟了。不过所幸福大命大,火也灭了,佛像也没人搜——正经人也不会搜佛像啊。躲在佛像里不仅是武家的耻辱,同时也是对神佛的亵渎——任何一个正常的武士都干不出这种事的——当年细川高国躲在染缸里,就被笑话了十几年。但木泽长政能狠得下这个心,他已经看过更广阔的世界,便再也无法拘泥于一隅之地。为了自己的梦想和未来,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屈辱又有什么难的呢?他躲在佛像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整个人几乎虚脱,终于等到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联军走了,他有机会逃脱了。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本该空无一人的庙里,赫然站着一个女子。她一身倾奇舞姬的装束,不知是何时走入这庙里而没有发出脚步声的——难道是舞姬才有的轻巧脚步吗?不过那个舞姬并没有说话,也并没有被眼前突然从佛像里钻出的人所吓倒,而是用看死人一眼的目光看着木泽长政。木泽长政想要立刻逃走,可是他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又一直蜷曲在狭窄的佛像内,四肢都酸麻得使不上一点力气,虚弱地只能呆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位女侠……有何贵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木泽长政生怕惹怒了面前的女人,害得她去叫人,便低三下四地问道。“以继任‘出云阿国’的身份,来拿回本该属于出云神社的东西。”女子从发髻里取下了一枚锋利的发簪,缓缓走向了木泽长政。木泽长政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这才认出眼前这人的装扮正是阿国歌舞团的服饰。“你是来给出云阿国寻仇的?”木泽长政结结巴巴地道,手足并用地想要向后退去,却一下子撞在了佛像上。“是来杀你的。”女子仍然面不改色。“若是能饶我一命,等我东山再起后,定然给你们取之不尽的财富,让你们歌舞团从此不再……”木泽长政彻底慌了神,眼下没有半点气力的他,就是连面前的女子都打不过,只能信口开河地乞求饶命。“你杀了不该杀的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女子却没有和木泽长政废话的意思,扬起发簪,狠狠地刺向木泽长政的脖颈:“把出云神社代代相传的神力,还回来。”天文十二年年4月12日,岸和田港。三好长逸带兵返回摄津越水城的旧领,而三好长庆则和三个弟弟带着另一部军队返回了和泉的岸和田城,并来到岸和田港亲自为三个弟弟送别。“大哥,怎么还愁眉苦脸的?”三好义贤看到三好长庆的脸色非常糟糕,忍不住打趣道:“还在因为没有手刃木泽长政报仇的事情而郁闷?”“没有其他家臣,不用再扮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大哥。表演得对杀父之仇刻骨铭心,不也是为了凝聚家臣的手段吗?”安宅冬康也是开口宽解道,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现在家臣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们几个作弟弟的,不必在我们面前也带着面具,轻松些吧。”“我就不能是真的因为父亲的死而难过,所以真的想要手刃凶手报仇吗?”三好长庆被两个弟弟气出了苦笑。“我们要走了,大哥自己留在近畿,要多保重。演得撑不下去了,就去赌场赌一把散散心,千万别把自己累垮了。”安宅冬康长叹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对三好长庆的挂念而不放心。“放心吧。”三好长庆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想让弟弟不要牵挂,但笑容很快就维持不下去了:“是啊,你们要走了……”我们兄弟四人,从小就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如今却要各奔东西了。在这个年代,任何一次分离都可能是永别,更何况是远隔山川海峡的离别。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三个弟弟,三好长庆就愈发舍不得他们走——但唯有这句话,是他即使不戴面具的时候,也说不出口的。对男人而言,直白地向其他男人表达情感,是多么困难的事情——父亲也好,儿子也好,兄弟也好,挚友也好——总有些深切的感情是说不出口的。“我去阿波细川家。”三好义贤伸出了手。“我去淡路安宅家。”安宅冬康也会意地伸出了手,搭在了三好义贤的手上。“赞岐,十河家。”十河一存木讷地开口,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也将稍显稚嫩却满是老茧的手掌搭在了两位兄长的手上。“拜托你们了,去各处开枝散叶,扩张势力。在我呼唤你们来近畿的那一天,每个人可都要给我拉出一支大军啊!”三好长庆最后盖上了自己的手,“为了三好家的未来。”也为了我们四兄弟能够在这无依无靠的乱世活下去。“努力!”另一边,京都二条御所。“这次多亏有爱卿救驾,不然若是让那木泽长政得手,我也得过上笼中鸟的日子,幕府威信也要再次一落千丈了。”接见今川义元的足利义晴还在为今川家使团此次的活跃道谢,“帮了大忙了,不知道该怎么道谢才好,幕府三番两次都要靠今川家来助力……”“这是家臣的本分,公方殿不必在意。再说了,少公方先前也救了在下一次。若不是少公方当时建议在下在逃跑时跳入河水中,那日恐怕就要被三好政长的党羽所获了。”今川义元回忆起足利菊幢丸那匪夷所思的提议,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哈哈,那孩子就有些小聪明,侥幸罢了。”足利义晴笑着夸了一句足利菊幢丸,看了眼远处庭院里认真练习剑道的孩子,眼角的欣慰和满足却掩饰不住。他顿了顿后,又转向看向今川义元:“这次今川家的大功,幕府不会辜负。在骏河和远江守护之后,请今川家在拜领三河守护代吧,给予你们攻略三河的名分。”“多谢公方殿。”今川义元深深地俯身。“爱卿不必多礼,你和管领不是还有约?快些去吧。”足利义晴笑着朝今川义元挥了挥手,示意后者可以离开,“别忘了先前的承诺。看在我的这份薄面上,若是日后犬子遇到了困难,也烦请今川家多多应援一二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