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的滩涂边,织田家埋伏的武士前仆后继地涌向今川义元所在。而织田信光的守山众和织田信广的安祥众也两面杀来,让试图救援马印的镇西备和安远备动弹不得,在乱军中苦苦支撑。于是,今川义元和少数随侍左右的侍卫只得以寡敌众,面对人数是自己几倍的敌军。
此刻,今川义元就正被7个织田家的武士轮番围攻,靠着自己的身法拼命辗转腾挪,才免得被乱刀分尸。他在泥地上一个前滚翻短暂跳出人群,可身上的具足和阵羽织瞬间一片狼藉,沾满了泥巴,脏兮兮得让今川义元直恶心。
“脏死了……”今川义元也不知道是在嫌弃自己的衣服还是在骂人,环顾了一眼围攻自己的7个织田家武士,“这就是你们织田家‘一骑讨’的方式吗?”
“你‘一骑’,我们‘讨取’你,怎么不是‘一骑讨’了?”织田信光拿着早坂奈央的佩刀舞了个刀花,狞笑着走向今川义元。
“都是些下九流的野武士打法,武士间岂有不通姓名就动手的道理?”今川义元冷哼了一声,随后用龙丸点了点剩下的6个织田家武士,“无礼之徒,全都报上名来!”
“织田信房!”
“冈田重能!”
“佐佐政次!”
“佐佐孙介!”
“中野一安!”
“下方贞清!”
“好。”今川义元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双手握住武士刀,正面迎上了织田信光的一刀。还没等他调整气息,织田信房跟后面就是一刀刺来。今川义元一个跳步躲过,可是身后又跟来佐佐政次和佐佐孙介补上两枪。今川义元用刀挡住一枪,又侧身让过另一枪,但马上又是冈田重能和中野一安的两刀砍来。他在毫厘之间翻身躲过,等着他的又是下方贞清的一击横批……
无穷无尽的围攻下,连今川义元这样一个极其灵活的武士也有些山穷水尽了,大腿和肩膀都被划开了两道口子。吉良玮成和田沈健太郎等侍卫想要赶来救援,却也被困在远处难以接近。
危急时刻,马蹄声在背后响起,只见绯村羊羽带着几十个马廻众策马赶到,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今川义元身前。不过他们前脚刚后,后脚守山众的士兵就再次围追堵截上来,打定主意不想放今川义元离开。
“殿下,上马!”绯村羊羽示意身边的一个马廻众下马,那个武士二话不说就翻身而下,让出坐下马,将今川义元扶至自己的马上。今川义元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个武士的样貌,只看到他的头上似乎系着一个白色发带。
“走!”绯村羊羽看到今川义元坐稳了后,立刻就率众突围。吉良玮成和田沈健太郎也匆忙拍马赶来会和,再次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路来,护着今川义元向南离开。而刚才那个毫无怨言地把坐下马让给今川义元的武士,则步战断后,飞快地被淹没在织田木瓜的海洋里。
今川义元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对绯村羊羽低声问道:“刚才那个让马给我的武士叫什么?”
“小田切茂盛。”绯村羊羽飞快地答道,在察觉到今川义元的悲伤后,简单地补了一句:“他被先主拣拔于草莽,深受今川家厚恩,能够为现任家督替命战死,是他的荣幸。殿下不必挂怀。”
就在这时,今川义元忽然注意到在乱军深处还有一支在奋战的今川家马廻众,人数大约也在五十人上下,可是他们已经被数目庞大的守山众和安祥众团团包围,不少人都被打落马下,眼看是难以幸免,却还在大呼酣战。
“那是?”今川义元用龙丸指向了那个方向。
“是赤井大人率领的别动队。”说到多年同僚的名字,绯村羊羽的语气也难免有了波澜,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他们作为诱饵当先冲阵,引开敌人的注意,在下才有机会率军冲到殿下这里将您救出。”
“赤井……那他们……”今川义元一边在马廻众的簇拥下策马前驱,一边看向赤井黑高周围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和不断流血的马廻众们。
“赤井大人说,这一次战斗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丢失了人质导致的,那他就该负责,就该以死谢罪。为家督牺牲是他们的荣幸,也是今川家的荣幸。武士马革裹尸,是本分,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殿下不必太过挂怀。”绯村羊羽已经不愿意去看好兄弟的最期,而是将目光移开,故作冷静地沉声道:“殿下请赶紧撤离,不要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今川义元沉默了半晌,想了很多,也想起了很多事情。
随后他却是忽然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嘶鸣声吓坏了周围的侍卫。
“诱敌的命令是我下的,我也应该为他们的性命负责,我要回去把他们救出来。”
“如果殿下执意如此,那在下带人回去,殿下请先行突围!”绯村羊羽见今川义元的语气如此坚定,在战场上也没有时间劝他收回命令,便如此答复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您贵为家督,爱兵如子是好的,但没必要做到以身犯险的地步。”
“我会回去救人,至于来不来是绯村你的选择,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今川义元环视了身后的马廻众们一圈,随后低声道,“这不是家督的命令,只是‘今川义元’的选择而已。”
“你们都自己选吧,做无悔的选择吧。”
说罢,他拍马而去,从腰间将另一把佩刀宗三左文字也抽出在手,毅然决然地反身杀向了织田家的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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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家的重重包围中,赤井黑高正不知疲倦地奋战着,可周遭的部下却是越来越少,不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坦然——他们知道自己每多坚持一刻,家督脱险的机会就大了一分。每一个马廻众都是对主家和家督忠心耿耿的武士,也早就做好了为主家而死的准备。
一支暗箭射来,正中赤井黑高坐下马的马头,马匹哀鸣着跌倒在地,也把赤井黑高给摔下马来。赤井黑高摔得不轻,右腿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随即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估计是骨折了,但他还是强撑着起来要继续战斗,可是刀光却已经映到眼前——他知道这就是死期了,遗憾的是没能见到他即将出生的孩子一面。
然而刀剑砍入身体的痛感却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马蹄踏地的重响,赤井黑高抬头去看,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骑士横刀立马于自己身前,将敌军震退数步。他坐下白马的鬃毛已经被血色染红,左右手各提一把武士刀,其中右手的那把正是今川家的家传武士刀——龙丸。
赤井黑高一下子意识到眼前的救兵是谁。
“殿下?您怎么来这里了?”赤井黑高猛地爬起身来。
“回来救人。”今川义元简单地回答道,在翻身下马的同时对赤井黑高道,“你的腿伤得不轻吧?上马,我来断后。”
“殿下?”赤井黑高完全愣住了,片刻后甚至有些恼怒:“您回来干什么啊!”
“回来救你们,你怀孕的妻子不还在等你回去吗?”今川义元一边挥刀应敌,一边指挥着杀回来的马廻众们援护同伴后退。
“在下不需要啊殿下!为家督战死是在下的义务,也是在下的荣幸,您不需要……”
“你觉得我是个好家督吗?”今川义元打断了赤井黑高的咆哮,没头没尾地抛出了个问题,让赤井黑高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而今川义元则自顾自地爽朗大笑道:
“我和你说,我连一卷公文都没有好好批过,所有的政务军务都是甩手给我老师的,我也从来没有为今川家的利益操过哪怕半天的心,更别提什么殚精竭虑了。我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不思进取的昏庸之主,你觉得我是个好家督吗?我值得你们为我去死吗?”
是啊,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今川家的家督过,我也不想当家督,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好好尽到过家督该尽的义务,哪怕一天都没有。扪心自问,既然我是一个从未称职地履行过责任的家督,我又有什么资格去享受家督的特权?我又有什么资格以家督的身份坦然地要求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为我赴死呢?这不可耻吗?
既然不想当家督,就不要堂而皇之地享受着家督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更不能大言不惭地接受部下献上的忠诚和性命。
所以我要到最危险的地方去,和每一个家臣并肩作战,绝不抛弃任何一个部下撤退,与他们平等相待。
“我的命并不比你们珍贵,你们也不需要为我而死。”
今川义元向着胸口打了个响指。
只有这样,在面对部下那真挚的忠心时,我才能勉强做到心安理得。因为我虽然没能尽到家督的责任,却以平等的身份尽到了我对部下们该尽的义务。
以后的我,永远站会在战场的最前线,和所有的家臣部下站在一起,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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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
一旁的赤井黑高却忽然大吼了一声。
“值得什么?”今川义元不解地问道。
“值得为您去死!”赤井黑高大吼着回应道,不顾自己的伤腿也要抽出刀来应战。
“为一个纵情于花鸟风月、声色犬马的便宜家督?”今川义元自己都笑了。
“为一个肯为了部下豁上性命的家督!为一个愿意和走卒同生共死的家督!”赤井黑高振臂一呼,扯着喉咙咆哮道:“为了家督殿下!为了今川家!”
“为了家督殿下!为了今川家!”
——马廻众们声势如虹地齐声吼道,那震耳欲聋的嘶吼和视死如归的气势让围攻的织田军不禁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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