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国从古到今抵御北方宗主国的法宝无非是老三样。
茂密的原始雨林、长达半年的酷热气候和虫蚁带来的热带疾病。
千年以降血泪斑斑的斗争史告戒所有的安南后人,正面硬刚中原军队从来都是亏本的买卖。
快速臣服于北方才是长久的立国之道。
郑朝甚至是南方的阮朝,都多次想从日暮西山的大明口中得到安南的正统朝贡资格,以取代莫朝的地位。
只要有了个这个资格,无论下一个中原王朝是什么,他们都能理直气壮的前去朝贡。
整个中南半岛的国王们都知道,服帖而听话的孩子,从来不会遭到中原爸爸的殴打。
马江是安南人抗拒爸爸们执行“家法”最后的倔强所在。
这条发源于奠边府南部山区的河流,由在安南境内从西北流向东南,注入北部湾。
马江全长一千里,河道狭窄而多瀑布,水流湍急,可以渡人过江的只有永禄到河口一段不过百里的河道。
这一段水面平缓,但也只能行驶小船,不利于大军争渡。
故而马江是安南境内最出名的天险所在,也是向来是安南人抗拒天朝爸爸的最后防线。
八月是安南最热的时候,马江南岸的郑朝大营里,到处都是躺着乘凉的郑朝士兵和民夫。
自从八月初九,郑柞和陈礼颂带着兵马退回到这里,十日之间聚集过来的郑朝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七万,民夫超过五万。
用竭泽而渔这个成语来形容如今郑朝人的疯狂,是极为准确的形容。
在郑梉下达的政令中,但凡各村各寨出的寨丁和民夫不够数,便会遭到郑家直属执法队的清洗。
在征集令下达后短短数日间,就有七八个村寨从安南境内彻底消失,这极大的震慑了所有村寨。
“父亲正在安排皇帝亲征,”巡视完营寨的郑柞屏退其他人,与陈礼颂一起走入自己大帐,两人刚刚坐下,他便低声告诉了陈礼颂一个消息,“王驾大约五日后便会抵达这里。”
在听到安南皇帝亲征的消息后,陈礼颂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兴奋之色,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又是亲征?”
陈礼颂显然还没从去年本朝皇帝死在南征之战的阴影中走出来。
当今继位的是之前的太上皇,也就是死在南征中皇帝的老爹,前任安南皇帝,向来以胆小出名。
“去年大败就丢了一个皇帝,他来固然能给普通士卒民夫增添士气,但本家的将领们都会觉得晦气。依我看,王上还是不要让他来的好!”
郑柞闻言笑了笑:“不瞒你说,这次是我主动要求父亲把皇帝送来的。”
“世子,这是为什么?”
“父王老了,去年之败加上今年北人的入寇,他老人家近日一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已经有了退居归隐的念头。”
陈礼颂一直都是支持世子的家中将领,闻言也毫不避讳的回道:“即便是王上有了退隐的意思,但这一战太过凶险,如何能让世子来背这个锅?”
“依属下看,最好是楚人锋气已去、士气不济之时再由世子接受最为稳妥。”
“父王倒是与你一般的心思,可我思量再三之后,倒觉得这一战的胜算颇大,正适合我作为立威之战!”
见陈礼颂有些不解,郑柞当即伸出四根手指。
“我盘算了几日,得出我朝有三胜而楚人有三败!”
见世子开始卖弄,陈礼颂急忙捧起臭脚。
“还请世子解惑,不知是哪三胜?楚人又是有哪三败?”
郑柞笑盈盈的点了点天空:“我方三胜便是拥有天时地利人和!”
“自从四日前起,大江两岸大雨倾盆了数日,这是国内的雨季已到。湿冷交加之下,不适应我朝气候的楚军必然出现大量的病号。”
“而且我素知楚军以火器精锐而横行天下,但在雨季之中,楚军的战力便去了六七成,这就是天时在我!”
陈礼颂听完这个天时之说,也不由得真心的点头承认世子说得很对,与他的判断更不谋而合。
“再看地利,”郑柞环指四周,“马江天险有我十万大军守卫,固若金汤!而楚军所在北岸丛林密布,且不说楚军的后援运输将极为困难,便是滋生的无数虫蚁也能让楚军士气和战力大为受损!”
“所以说地利也在我!”
“至于人和,”郑柞又悄然指向四周,“父王尽起国内可用之兵,军兵民壮可战之士超逾十万,又有红毛夷佣兵巨炮助阵。”
“等父王把那皇帝送来给全军打气,我方人和之利便到了极致!”
对于“人和”这一点陈礼颂只是礼貌的赞许了几句,概因安南历史上历次与中原王朝的战争,安南国次次都拥有人和这一因素,但结果似乎都不大妙。
“世子,不知楚军又有哪三败?”
对于强大敌人弱点的分析,郑柞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兴奋。
“楚军这次来的实在是太快,若不是我们反应及时,差点就被他们突袭成功!事后我反复推算,断定这支楚军是轻装简从而来,军资后勤当极为有限!”
听到这个分析,陈礼颂也是双眼一亮。
“对啊!世子说的在理,不然无法解释楚军能这么快杀到高平。”
郑柞笑着弯下第二根手指:“他们来的也不是时候,如今是八月天,是我们本地人都不愿意多动弹的季节。我已经吩咐派人潜到北岸去骚扰楚军,逼着他们派军四处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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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一久,在疲惫和疾病萦绕之下,他们营中士气定然大损!”
“好计策!世子,那还有一点是什么?”
郑柞先是看了看四周,这才低声说出了两个字。
“南掌!”
陈礼颂闻言当即瞪大了眼睛,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南掌也是前明的藩属,其位置正好卡在楚军的侧后方。
这个消息比之前郑柞分析的那些,才是真正能一锤定音的东西!
他强压着心头的兴奋,用比郑柞更低的声音急切的问道。
“索林那旺萨那个家伙果然是个有出息的,他真的答应出兵了?这才过去几天,王上的动作真的好快。”
郑柞却冷笑了一声:“自从索林那旺萨登位后,南掌对本朝的朝贡总是时断时续。而这一次却是索林那旺萨主动联系的父王。”
“这个心思太大的家伙很清楚,若是我们安南完了,他们南掌也躲不过大楚的征讨。”
“在彻底断绝了楚朝南下的念头后,我们少不得也要与这个南掌中兴之主好好的打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