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已经紧闭,太阳西斜将落。
夕阳将孤零零站在马路边上的一个背着书包的校服女童影子拉得极长,小小的身体被大大的影子所笼罩,显得彷徨弱小而无助。
她蹲下来玩着一个空的易拉罐,饮料已被她喝光,手指抓紧又松开,抓紧又松开,乐此不疲。
她左手的手腕上戴着一个蓝色的兔子手表,只是刚好没电池了,她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但无论怎样,肯定超过了六点,因为是五点钟放学,而她等了绝对不止一个小时。
妈妈说,会在六点之前来接她回家的,可是她失言了。
校服女童一脸不高兴,她不喜欢别人答应她的事情没做到,尤其这个人还是她唯一的亲人。
最近这几个月来,妈妈变得有些奇怪,炒菜有时候忘记放盐,自己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必喝的牛奶也会漏掉,更不会像从前一样仔细检查她的作业了,只在需要签字的时候敷衍一下。
其余的时间,她总是心神不宁地守着手机,脸上的表情也总是喜怒不定,有时收到一条信息会很开心,给她奖励冰激凌,有时候会很神经质地哭泣,深夜还会偷偷跑到阳台上打电话,很多次了。
校服女童隐隐约约觉得,她不再是妈妈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了,而且,发现了这个疑似事实之后,她觉得自己更加伤心,还有点生气。
到底是谁,如此可恨,悄无声息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爱?
总算,在第373辆车经过的时候,妈妈的车开过来了,她的脸上带着歉意,但眉稍处却有压抑不住的喜色,她一下车,就给了校服女童一个大大的拥抱。
“叶子,不好意思,妈妈来晚了,回去给你买披萨,你不是最爱吃披萨吗?”
“嗯嗯。”
校服女童乖巧点头。
女人不知道的是,方才她在拐弯处停车的时候,对面有一块大大的橱窗玻璃,从玻璃的反射中,校服女童看见她的车上,有一位抱着婴儿的男人下车,下车时,女人还献上了一个香吻。
那天晚上,校服女童吃到了价格不便宜的榴莲披萨,但她头一次发现原来披萨可以这么难吃。
半夜时分,她睡得迷迷糊糊时,看见妈妈独自出门了,那个冰冷的关门声,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妈妈……”
然而,她没有再等到妈妈回家,因为那一天晚上,因为煤气泄露一氧化碳中毒,一条鲜活美好的生命就此凋零。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突然生出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与这个念头相比,死亡不过是一场黑色之花的华丽盛开。
人世间的悲观并不相通,在悲剧发生的不远处,女人正在接受一场梦寐以求的告白。
这个她狩猎中的男人,终于承认了他离不开她,希望可以携她之手,走过下半生漫长岁月。
这一天,距离他妻子由于遭受产后抑郁折磨从而跳楼身亡的日子,不过三个月,连一百天都未到。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女人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的胸膛。
“孩子还小,也需要一个妈妈,不是吗?”
男人抚摸着女人的长发,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女人香,他无比确认,这才是他一生渴求的尤物,是他梦想中的伴侣。
即便现在妻子仍旧在世,他也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犯下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我向你发誓,一定会将宝儿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辈子疼他爱他,呵护他健康成长。”
“我相信你。”
男人再次被这番话击破了心防,他何德何等,能够拥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可人儿。
在夜色的遮掩下,他们犹如一对交颈鸳鸯在亲热,离他们不远的墙角阴暗处,一个悲伤到扭曲的影子,暗自啜泣,她的呜咽声隐匿在风中,她的魂魄在空中一点点飘散殆尽。
像是这一个世界,终于没有了半点值得她眷恋的人或物。
不,还有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一个捡破烂的衣衫褴褛的老人经过,花白的胡子粘成了一团,他挑着两个大袋子,装满了四处捡来的塑料瓶。
他抬起混浊的老眼,看了看墙角的那个黑影,叹息着摇了摇头。
实在是太脆弱了,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不堪一击,不值得自己出手,且让她随风神魂俱灭吧。
“卖魂喽,卖魂喽!一个铜板一个魂,没有铜板金不换……”
他挑着担不急不缓地走着,直到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穿着校服到处游荡的八九岁女童魂魄,方才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
“小朋友,看得到我吗?要买一个瓶子吗?”
挑担老头手上摇晃着一个普通的可乐塑料瓶,只是其中有一缕乱窜的黑烟,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找不到逃离的出口。
若有阴阳眼的人瞧见此幕,必定会吓一大跳,因为这挑担老头肩上的两个大袋子,里面都是这种特殊的“瓶子”。
“我没钱。”
校服女童此刻的心情有些糟糕,不是很想理人,从实体变成虚体,她还未曾完全适应。
“不要钱,送给你玩,你我有缘,可以多送你几个。”
挑担老头将装着黑烟的可乐瓶子放到校服女童手里,又从袋里拿了几个,一股脑儿塞给她,而她居然毫不费力地接住了。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能接住东西?
校服女童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老头,难道对方也是鬼物,更厉害的那种?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老头儿告辞了!”
挑担老头哼着叫卖小调越走越远,扁担将他的背脊压得有些弯,像弓着的虾子。
校服女童将手上那几个饮料瓶的盖子打开,里面的黑烟跑了出来,落地化身为几个黑瘦的鬼娃,它们唤她为“主人”。
这一天,她失去了妈妈,多了几条小尾巴。
她有些好奇,当妈妈发现她的尸体时会有怎样的表情,会痛哭流涕一番,会自责不已吗?
还是,会觉得摆脱了她这个累赘之后,终于获得了解脱呢?
无论是那种结果,她都会觉得有些遗憾呢。
她笑了笑,双瞳由黑转红,目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