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王玄师还真是老当益壮呀!”
慕容曌忍不住朝那个一骑绝尘的佝偻圆胖背影竖上一根大拇指。
“如果我们刚才走不出迷雾,会如何?”
甄韶阳倒不是觉得有多后怕,只是在心中猜测一件事情的真相,然后这个答案将会给天平的某一方加码,让他做出真正的决断。
“轻则失心疯,重则暴毙。”
阳牧青向来有话直说,从来不怕吓到其他人,反正,其他人的感受,他也并不是那么关心。
甄韶阳点点头,心中有数了。
那一个存在为了自保,从来就没有想要留下谁的命,原本由于自己有求于它,是一枚绝佳的反水棋子,但现在既然看来已成为弃子,那也就没什么江湖道义好讲的了。
他心中明白,自己命中所得,其实早已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虽然看似身体外表还算正常,但其实是超支了日后的寿元,内里犹如风烛残年、日薄西山,注定摇曳飘零,不得长寿。
“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看看,我还是那个要求,希望你们可以善待小荷的鬼魂。”
阳牧青原本想点个头就算,但被慕容曌瞪了一眼,于是清了清嗓子,郑重作答:“一定。”
“王玄师,回来啦,我们走另一个方向!”
慕容曌好心招呼早已跑得不见人影的王侠老道,如果不是远处有熟悉的骂骂咧咧声音响起,她觉得很有必要打个电话叫他返回,就是不知道这山上的信号好不好。
“一群兔崽子,就爱拿我这把老骨头开涮!”
王侠老道走过心障之后,痛定思痛,百无禁忌,气性也变得尤其大,既然破罐子破摔,那就摔到底呗。
待他气喘吁吁赶到阳牧青一行人面前,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面前。
山洞上方长满藤蔓与野草,露出中间的黄土青石,藤蔓之间,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尽情绽放,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你们在这里瞅个啥,就算是山神庙,也没有这么寒碜的吧。”
王侠老道弯腰朝里面看去,发现山洞之中摆着的并不是慈眉善目的土地公土地婆之类,而是碎石堆积的上方,放着一尊刻工朴拙的动物雕像。
乍看以为是美猴王,但细看就会发现其相貌偏丑陋,脸呈圆盘状,嘴唇厚重,显得富态,四肢长而毛发显,头上没有戴长翎金冠,也没有金箍棒加持,故并非齐天大圣,而是一只相近族类的猩猩。
山洞口有一些已经发臭的鱼和肉,以及烂掉的瓜果糕点,滚落在山沟里,数量不算很多。
唯独那樽雕像的石墩上,遍布喷射状的血渍,地上散落着不少鸡鸭羽毛、猪尾羊毛。
他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供奉类似狐仙、黄大仙、白虎仙之流的山野淫祠,非正统庙宇。
不用说,甄韶阳方才所说的“山神”,就是里面这玩意儿了。
令人费解的是,此处气象毫无波动,一片风平浪静,根本就不像是方才一言不发就给他们设下山水迷障的主儿的做事风格。
这都直接上门了,也不出来待下客,于礼不合吧?
万一被人家一怒之下拆了老庙,可就得不偿失了。
“此处没有妖异气息,见我们闯过了迷障,早就遁了。”
阳牧青耐心地对慕容曌解释道,至于其他两人,不过是顺便的听众。
“我们镇上的老人,都对濛山的山神非常敬畏,但他们从不轻易上山,除非家里人遇到生死关头,便会带着三牲上山,在此叩拜烧香,听说相当灵验,至少可以延命十日,长则半年。”
“但也只此点灵验,若求子,求姻缘,求前程,就好像完全没效果了。”
甄韶阳这番话没有任何隐瞒,其他人不难听出这话中的诚意。
慕容曌点点头,果然是个聪明人,终于明白了哪一方更为可靠,成功倒戈。
也只能说对手实在不算太高阶,手上明明有两颗好棋子,先折了甄韶阳这一颗,难道就不担心买一送一,赔了夫人又折兵?
毕竟女鬼杨荷,心结可在这个盲人乐师身上。
“在十二年前,我曾向山神允诺,只要能够亲眼见到杨荷一眼,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后来,我听从山神安排,从戏班子的琴师转行唱夜歌,一唱就是十二年,便可以在做白事的场合,‘见’到她,虽然她是鬼我是人,她也并不知情我能够‘见’到她,但我已然了无遗憾。”
甄韶阳将他与山神之间的交易和盘托出,至少从明面上来看,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正当交易。
“说什么了无遗憾?难道你命不久矣了吗?”
敏感聪慧如慕容曌,立马就捕捉到了甄韶阳的弦外之音。
“每唱一次夜歌,便折损阳寿一分,虽是水滴石穿的损耗,但哪怕原本寿达耄耋,福寿连绵,也要差不多消磨殆尽了。”
甄韶阳在唱夜歌子的时候总习惯随身携带一方深色丝巾,不是因为本性喜洁爱讲究,而是当鼻血突然滴下来的时候,擦拭时不会过分惹眼。
慕容曌在少女时期很青睐这种骨子里写满了痴心的情种,但当了几年心理咨询师,又经历了生死大事之后,会觉得如果人活着的时候不珍惜,在人死后,所谓的痴心绝对,只是因为缺少了相思的对象,于是投射到自身的一种情感而已。
若说有一种错误的爱情,不是真心为对方欣喜,而是仅仅感动了自己。
那么,有一种痴情,就是任你感动了万千世人,唯独被祭奠的伊人,心恨此生逢君。
“你可曾见过山神的真面目?”
“不曾,它只是在窗外低语,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王侠老道打了个寒颤,这种窗下鬼语的桥段,深夜听起来让人觉得特别凉快,如坠冬雪。
“那对方的声音,你能认出来吗?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也不行,它每次的声音,都不太一样,有时像个小孩子,有时候又像是老人叹气。”
王侠老道方才的英雄气一下子就气短了,听起来总觉得对方道行不低,甚至,挺高。
如果他是一个人在此,估计此时难免会生出脚底抹油的想法,打不过就先要跑得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太过冥顽不灵,那么阎王爷收人可不会看天气的,只会看心情。
现在当然不会,对于阳牧青的实力,他一直无比相信及推崇。
“那你可知道与它相关的任何有用信息?比方说,死穴?忌讳?名字?”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但也是问得最有含金量的一个。
“我曾听过小荷叫它,唤做‘无白嬷嬷’。”
甄韶阳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沉毅,目光幽深,咬破舌尖,冲破喉头阻力,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涉及到“山神”的真名,又在它的地盘说出,自然没那么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