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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红颜枯骨(下)

醉仙楼的女掌柜姓岳,单名一个婵字,至少她在赛潘安面前,是如此介绍自己的,而店里面的人从来不会直呼其名,一般都是尊称一句“老板娘”。
好在醉仙楼本来走的就是复古路线,店名也取自李太白的“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因此这现如今已不太常见的称谓,由于周边环境使然,倒也并不显得多么违和。
岳婵露面的次数极少,甚至绝大多数的客人,包括慕容曌这类常客,也就接触到大堂经理这个层次,从未见过店老板的真容,不知其容貌长相,更不知其年岁几何。
只是偶尔几个有眼福的客人,能够在岳婵有事下楼之时,惊鸿一瞥,惊为天人。然而在半痴半梦之间踏出醉仙楼大门的瞬间,就会有无形的禁制遏止住他们的思绪,让他们遗忘掉方才的一幕。
因此,从结论上来说,岳婵就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而另一桩事实,食客们更是想不到,就连醉仙楼本身,也是一个类似于狐坟鬼墅般的存在,熙熙攘攘耸立于繁华闹市,但每隔一甲子,便会悄无声息换一个地方,在换店速度如此频繁的当代,并不会引起别人的疑惑,只是会在若干年后,经过某个街角时,会萌生出一种味蕾被勾动的肢体记忆。
此时此刻,岳婵已停止了抚琴,从琴台上端起一碟茶果,一个接着一个,喂给赛潘安吃。
“潘郎,你说你对我一见钟情,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赛潘安尝着清甜软糯的茶果,说出来的话也无比甜蜜。
“你这么美,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把持得住自己。”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偏过头来,在岳婵的耳廓落下一吻。
与此同时,他咬破了事先放置在牙齿间隙的囊袋,穿肠的毒液弥散口腔唇齿,并不苦涩,反而甜香腻人。
一片红云染上了岳婵的两颊,她瞅着赛潘安的双眼,眼神中是毫不做作的赤诚。
赛潘安凑了上去,二话不说就衔住了她的樱唇,辗转吮吸,温柔细密。
红绡帐内,情意缱绻。
恰好似,蝶穿花蕊,不堪雨露风霜;再这般,氤氲香浓,直至三更烛冷。
告一段落,赛潘安点上了一根烟,吞云吐雾,驱散疲倦。
“潘郎,我的书房还缺一副对联,你可有兴趣执笔?”
岳婵如同雪藕一般的胳膊缠上了他的脖子,显得亲近又暧昧,语气中暗含一份餍足。
“如果你能够接受鬼画符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一试。”
赛潘安打趣道,写毛笔字这种事对于现代人而言,除非是书法爱好者,否则就等于是自取其辱。
“我倒是想到了一句。”
岳婵不以为意,走到书桌前肆意挥毫,用很漂亮的瘦金体写出了上联:“彩云亦散琉璃脆。”
“这是香山居士的诗,好像是叫做《简简吟》,祭奠一位十三岁就早逝的红颜,这么多诗句你不选,却选了这一句?”
“你知道得还挺多,能不能对个下联出来?”
“试试就试试,可别小瞧我。”
赛潘安倒也不负所用名号潘安才子之名,不假思索就提供了一句下联:“好梦由来最易醒。”
“这是魏子安《花月痕》里面的诗句,所以,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呢?”
岳婵的纤纤玉手将毛笔搁在端山砚上,转过身来,静对着赛潘安而坐。
“蝶为庄生乎?庄生为蝶乎?我们可不可以别在这时讨论哲学问题,头有点疼。”
赛潘安尝试着转移话题,方才服下的毒素蔓延很快,应该不消三个小时,他与她就会双双毙命,他可不希望自己人生尽头如此宝贵的三个小时,要用来讨论如此深奥的人生或哲学问题。
卸下一声玄师的灵力与本事,以凡人之躯进入醉仙楼,他就算好了今日。
虽然这种同归于尽的死法过于壮烈,但他能够为深爱的阿樱报仇雪恨,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潘郎,你真的姓潘吗?还是应该唤你——方辰。”
岳婵的表情波澜不惊,如亘古不变的石雕,唇边仍旧带笑,仿佛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你——都知道?”
赛潘安大惊,岳婵所说的名字是他拜入羽织门之前所用的俗家名,既然她能知道这个名字,那么她自然也能查探到自己的过往,更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难道,自己的算盘,全都泡汤了?
他不甘心。
阿樱是他的初恋,羽织门并不排斥弟子成婚生子,因此他与她早已缔结百年之约,但在三年前的一天,阿樱人间蒸发了,他在各处苦寻,却杳无踪迹,唯独知晓她那天是受到了一个店家的邀请赴宴,但事发突然,他来不及找到更多线索。
直到半月前,他替门主收到了那张请柬,才抽丝剥茧想通了很多细节。
阿樱失踪的前一天,跟他曾说过不久后要带他去一个美食店打卡,而且神秘兮兮的不肯透露信息,只是说一定会给他一份难忘的生日礼物。
是的,刚好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阿樱曾与他约定要一起庆祝的日子。
他看着岳婵的脸——也是他初恋女友阿樱的脸,在踏入醉仙楼见到岳婵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一切,也知道一切都已经太晚。
他的阿樱,在三年前就已丧命于此。
而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占据了阿樱的身躯,在人世间苟且偷生。
“是的,我都知道。从你的第一个眼神开始,我便洞悉了一切。你与我现在使用的这具躯壳相识,而且是极亲密的关系,无论你如何遮掩,你对我所谓的爱,不是对我,是对我这个躯壳。”
岳婵一字一句地说道,表情从温和逐渐变得清冷而狰狞,伪装的情意荡然无存。
“与你虚与委蛇,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可以为了她,做到何等地步。”
赛潘安苦笑道:“猫耍老鼠,不过如此。”
“你的这种毒叫做龙凤涎,霸道且无解。”
岳婵的手倏忽伸长,尖尖的长指甲从赛潘安的脸颊刮过,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但我最难过的,是你宁愿将深情留给别人,也从来不肯重新爱上我。”
一行血泪从岳婵的眼角流下,她现在使用的躯壳荼毒已深,早已在毁败的边缘。
“所以,你想选择哪一种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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