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焦灼的热气腾腾之上,一汪湖水笼罩着浓郁的红雾,使得原本就诡异的赤水更具神秘。
一瘦弱孩童披肩散发,红发及腰,全身只有兽皮裹挟腰部,赤脚踩在鹅卵石上,手持细竹,正闭目立于雾气腾腾的湖边。
他微微扭头,眼皮略动,突然鼓睛暴眼,右臂后仰,左腿蹬起,身体几乎呈一字型向后拉伸,手中细竹像离弦的箭,嗖的应声入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红发孩童双目微闭,紧盯翻滚着股股热浪,宛若一池滚水的湖水,数息后,细竹上浮,竹竿上空无一物。
红发孩童唉叹一声,撅着个嘴,肚里的馋虫翻江倒海,咕咕直叫,他回首看了正在烤鱼的另一衣衫褴褛的白胖少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转头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
“再来一杆。”红发孩童嘴唇干裂,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赤脚入水,表情略显狰狞,嘶的一声俊眉皱起,脖颈青筋暴起,似有痛苦,捡杆迅速出水,触水之处双膝微红,散发着雾气。
屏气凝神数息后,竹竿再次入水,红发孩童期待的盯着湖面,竹竿随着滚滚湖水上浮,一端缠着赤色水草,红发孩童长叹一声,气的直跺脚,脚下石头如泡沫般碎裂,落下深深的脚印。
“憨憨,你怎么又偷吃?看你那身肉长的。”说话走来的红发孩童一对比明显瘦弱的多,两人身高相差不小。
“没,没有。”憨憨偷咬最后一口鱼不舍的将其放回,只留下一根什么肉都没有的鱼骨。
“黑点马鲛!!!”
红发孩童先是一愣,大步流星跑过去,
只见憨憨身体一僵,倒地抽搐,黑色泡沫从嘴角溢出,脸上开出黑花,红发孩童不慌不忙的从湖岸的鹅卵石缝隙中扯下一根青红色苔藓,石头敲碎过后,拧巴下来的汁水滴进憨憨的嘴里,片刻功夫,憨憨发黑的脸色就有了一丝变化。
“怎么样?”红发孩童双手掐腰,甚是神气。
憨傻的白胖少年一睁眼又盯着那剩下的半条黑点马鲛不自觉的咽了口水,虽然有毒,可那口感真的让他欲罢不能,忍不住咽口水。
“要不是看在我缺个聊天的人份上,你死了都没人救。”红发孩童双臂交叉,淡淡道。
“小羽知道,少爷是绝不会弃小羽于不顾。”说话间铁憨憨已经将仅有的黑点马鲛鱼骨一口吞下。
红发孩童双臂垂下,无力道:“憨憨,你不是说从不会中毒的吗?”
“马有失蹄的前一句是什么来着?”
“人有失足。”
“你又不是人。”
“……”
这一次符锐没有再下水,他瞥了眼剩下的半点青红色水草残渣,面无表情的扭过头,重新凝视身体抽搐,脸色发黑的铁翊羽。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熟悉的动作行云流水,半柱香功夫,铁翊羽就恢复了原样,生龙活虎,可是肚子又叫了起来。
符锐气的再次跺脚,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摊上这样一个家伙,铁翊羽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查探了眼自制的捕鱼框,空空如也,他失望的一屁股坐到了符锐边上,“少爷,憨憨还想再来一条黑点马鲛。”
咕咕的叫声萦绕在符锐耳边,有节奏的向他诉说着饥饿。
“不去。”符锐没有丝毫犹豫,果断拒绝,这个憨憨就没见他饱过。
黑点马鲛虽有剧毒,但它从不主动攻击靠近它的生物,符锐拒绝的原因是黑点马鲛的生活水域还有另一种鱼类宽齿咽鱼,这种群居鱼类成年体型不大,不过性格暴躁,牙齿咬合力极大,能轻松咬碎石头,这种生物当然还是避开的好。
铁翊羽泪眼汪汪的一副可怜相,憨傻白胖的形象竟让人有一丝怜悯,“少爷,你说过,小羽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的,你忘了主人的叮嘱了吗?”
“我怎么感觉你才是少爷。”符锐没好气道。
冒着生命危险去帮一个大男人捕鱼?这种事情他不会再干第二次。
符锐望着虚无缥缈的浓雾,“憨憨,你说山洞那老爷爷是谁?”
“他不是说自己是赤鸣山的山大王,留不下买路财就得把人留下。”
“这你也信?”
铁翊羽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他坚信不疑。
“憨憨,老爷爷说厌雪期快到了,到了咱们该离开的时候了,关于北鸣城你什么都没提过,你就没什么要告诉我的?”
铁翊羽擦了擦拉丝的口水,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符锐竖起耳朵期待着劲爆消息。
“黑点马鲛入口即化,唇齿间留有一种奇妙的异香……”
符锐的白眼翻到了天上,他也就这个时候说点儿人话。
山洞里。
满是赤石的山洞隐隐发着红光,符锐看着墙壁上自己一笔一划的记录着日出日落的天数,如果再不离开,错过了厌雪期就走不了了。
“我准备明天离开。”
“少爷,回北鸣吧。”
苍老的咳嗽声在山洞响起,一口浓痰吐在了地上,符锐眉头一皱,上去抚背敲打。
“翊羽,老朽命不久矣,你还是随小锐速速离去吧。”白发苍苍且骨瘦如柴的老者又开始咳嗽,这次吐出的不是痰而是血。
命不久矣这四个字让符锐面色一惊,心思沉重了下来。
符锐当即跪拜在老者塌前,“老爷爷放心,我符锐在此立誓,绝不负老爷爷所托。”
剧烈的咳嗽令老爷爷脸色苍白,黑血顺着嘴角流下,身体极度颤抖,瘫倒下去。
“记住,你是朱雀灵主的孩子,是统御妖狐一族唯一的……主……子……”
老爷爷缓缓落下那伸及半空的苍老右手,随着手臂下落,身形逐渐蜷缩,手上生出绒毛,由浅红色变为鲜红,直至完全化作一只红狐狸。
符锐大惊失色,人死后变为狐狸,这种事符锐是第一次见,不由得长叹一声,“原来这就是兽蛮。”
符锐站在山洞之前,远眺忽远忽近的北鸣城,一片白茫茫中仅有的那一处建筑异常显眼。
“娘亲常说,人心隔肚皮,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善变的生物,在他们面前断不可暴露我们的身份。”
铁翊羽沉声不语,静静听着。
“憨憨,你说,如果我死了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会是一只狐狸吗?”
铁翊羽摇头道:“少爷是最纯正的朱雀血统,是不死之炎的世代守护的主人,少爷……不会死。”
“憨憨,你会死吗?”
“少爷,想小羽死吗?”
“不想。”
“那就不会。”
……
“那我可就不会寂寞了。”
“少爷,小羽想临走之前再吃上一顿黑点马鲛。”
山洞中立起一块石碑,碑书“歪七扭八”四个字。
“憨爷,您看这条黑点马鲛您还满意不?”
“满意,就是小了些,小羽想再来两条。”铁翊羽意犹未尽。
“我看你以后别叫憨憨了,改名叫聪聪得了。”
“何意?”
符锐懒得解释。
水面上那几条宽齿咽鱼正探着脑袋,死死的盯着岸边的二人,符锐后背一凉,要不是刚才跑得快,或许他早就变成了宽齿咽鱼的口中食。
一条,两条,三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埋伏在水下……”这一次符锐可没那么傻。
符锐清晰的看到清水中鱼的动态,那一点点淡白色的微光精准的告知了他鱼的具体方位。
符锐闭目,周身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淡白色微光如点点萤火一一浮现,数量之多,种类之杂令人咋舌。
白水母,逆鳞草鲫,线纹鳗鲶,黑点马鲛……
灵海之中,符锐看着这一幕,这是属于符锐与铁翊羽两人独有的记忆,这是符锐第一次回城之前的时光。
“司监大人,为何要给我看这个?”
“你可看出了什么?”
符锐摇了摇头。
“世间之事并非凭空而至,身在世间必定有生存之意义,你也好,符锐也好,你们不过都是这匆匆人世之间的一点寥寥星辰,稍瞬即逝,天命师之责便是做世间天道规则的维持者,你的出现与符锐的消失你觉得是偶然而至吗?”
司监一言令符锐头皮发麻,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为何又要一直做旁观者。
司监再次挥手,一段段记忆再现符锐灵海,这是符锐回城之时的画面,虚弱无力的符锐咳嗽不止,面无血色,铁翊羽守候一旁。
“憨憨,我时日无多了。”
“不会的,不会的,少爷你说过要陪小羽一生一世,小白,再快些。”
两匹银翅白马再次加快了速度,车厢内却是静的出奇,“一定要帮我寻到繇妹妹,这么多年她在北鸣肯定受了不少苦,带她回兽域,替我去钟家赔个不是,是我符锐愧对了钟家小姐……”
意识迷离,眼皮沉重,符锐逐渐失去了力气,就连喘气的力气都在逐步消失。
“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做……”
“回首过往,这辈子好像都在替别人活着,好累,好累,就这样躺着也好,至少不再为他人活着,这样就可以与爹娘团聚,只是可惜了憨憨,可惜了繇妹妹……”
“若有来世,我只愿做个普通人,陪在爹娘身边,陪在憨憨身边,不再有这些仇深似海……”
“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