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木椟城的官道上,缓缓来了一人一骑。
此人一身白衣,面如敷粉,唇若施脂,长发未绾披散于肩,安然坐于马上捧书而行。
三月春光下,四周绿色茸茸,更是衬的此人琼林玉树、风姿特秀。来来往往的行人如见天人,纷纷侧目,见者靡不啧啧,唏嘘不已,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更有踏春的小娘子、美妇人,竟是舍了矜持,秀目流连,一颗心儿恨不能捧出来给那人瞧瞧。
白马身后,跟了一匹羸马,浑身毛发斑秃,似乎还有些跛足,走快了些便四条腿打绊。马背上背了一把长戟,还有硕大的两个箩筐。
白衣男子正是水从月,此时的他脱去了一身劲装,换了一身书生打扮,更是显的柔媚动人。作为朱卷国贵人,入他国郡城自然不在话下,况且大夏与朱卷并不相邻,彼此素无恩怨,更是无人阻拦。
至于吴亘与宝象去了何处,喏,身边羸马是也。二人藏于一张活灵活现、几可乱真的马皮下,扮作随行的驮马。
这马皮还是宝象的私藏,以往偷运私盐,将盐藏于马腹之中,只要有人在其中驱动,就可慢慢前行,不用时叠好即可。
原本吴亘存了恶趣味,想让水从月扮作贵人家千金入城赏玩,自己和宝象化作奴仆,可是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大戟拍入地下后,就绝了这个念头。
毕竟自己一个赵国中人,宝象乃庶人,跟在朱卷国贵人后面服侍,任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
待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兵卒失魂落魄间接过度牒,简单查验一番就大手一挥放行。只不过看到身后羸马,出于职责,还是准备查看查看。
刚走到马的旁边,眼看障眼法可能被看穿,这只长的有些凄惨的马突然放了一个响屁,直接把兵卒熏的捂鼻逃开。这马是吃了什么东西,才能放出如此惊天地灭鬼神的味道。
水从月取出香帕,轻轻放于鼻端,旁若无人向着城里而去。身旁的羸马不知何故,箭一般蹿了出去,直接跑进了城里。
吴亘躲在马头下,面目狰狞,涕泪俱下。宝象这一记臭屁,伤敌一百,自损三千,生生把吴亘憋成了重伤。
等到了城里,寻了一处僻静地方,吴亘与宝象从马皮下钻了出来。吴亘此时已是面色青紫,口吐白沫,再晚些,说不得救人不成反先死。
三人在城中游荡,寻找那叫什么客再来的酒肆。这木椟城街道整齐宽阔,两侧房屋规规整整,相较于定远城的曲径幽陌,可是大气了不少。
吴亘暗中打量,如此布置虽然方便,但若是骑兵入城,毫无遮挡,很快就能杀个通透。
难不成此城设计之人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可转头一想,历来是大夏国欺凌赵国,自然不必担心敌兵入城,如此做法倒也无可厚非。
沿着南北向的大道走了一半,三人渐渐拉开了些距离,无他,着实是水从月太耀眼了些,沿途火辣辣的目光如箭雨般袭来。如此一来,原本设想的隐秘入城、悄悄的干活,全然变成了声势浩荡的游街。
于是三人便悄悄商量,水从月继续他的花魁之旅,吴亘与宝象则暗中打探,三人约定在路过的一家名为醉春轩的客栈会面。
在找了两个时辰后,吴亘终于找到了客来居。看着小的有些可怜、躲在一处陋巷中的门面,吴亘终于明白何为专业。可不是嘛,如此不显山不露水,连自己人都找不到,果然是接头的不二之地。
走到店门前,店中只有一名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吴亘走上前,轻声问道:“请问朱掌柜可在。”
闻听有人说话,伙计揉揉惺忪睡眼,擦了擦嘴角口水,大声喊道:“朱老头,有人寻你。”
“来了。”随着话音,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老头,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胖乎乎的脸上绽开了一朵花,“两位,喝酒还是打尖,本店虽小,却是存有上好的绿蚁酒,后面还有客房,不胜酒力者可暂时在内中休息。若是需要唱曲的、陪酒的小娘子,也可以一并安排。”
“掌柜的,今日可有三间房。”吴亘笑嘻嘻开口道。
老头一怔,连连答道,“有有有,没想到两位这么有眼力,放心,住在店里,酒水可打八折。两位三间房是不是多了,是不是还有一位没到?”
吴亘一愣,不对啊,暗号对不上啊,难不成木椟城里有两家客来居。心有不甘之下,再次问道:“今日可有三间房。”手里拿出那半个玉佩晃了晃。
老头有些不太高兴,“客官,莫说三间房,就是十间,老汉也能给你腾挪出。不信,到后院一看便知。”说着拉着吴亘向后院走去。
“不是,我是问今日可有三间房。”吴亘边说边被老头拖到后院。没想到这后院还颇为宽敞,东西南北皆建有一间间的客房。
等到了一间屋中,老头一把将吴亘的手甩开,“厢军是不是都死光了,派了你这么个青瓜到此。暗号自打上次出事已经改了,难不成你到此没有人与你交待。”说着气哼哼拿出半个玉佩,与吴亘所携放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一个。
“没有啊,我等出发前方得知暗号内容,不会这么快就改了吧。”吴亘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张远记错了。
“糟糕,久未与张远联络,此事倒是忘了通知他。行了,是张远让你们来的可对,这玉佩只有我与他知晓。要不是看到玉佩,老头我早把你二人轰了出去。”朱掌柜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吴亘与宝象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说吧,来此何事。有话直说,不要兜兜转转。”朱掌柜大大咧咧往屋中椅子上一坐,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原本设想的细作见到亲人惊喜交加的场面并未出现,吴亘只得咳嗽一声,“此次前来叨扰,正是前段日子厢军细作被捉的事,还请告知一二。”
“那事我知道,被捉了一人,当场打死一人,跑了一个。不过我倒是听闻,这被捉之人是个仆兵,什么时候厢军也把仆兵的性命看的这么重,派你二人前来打听。”
原来,莫信此行三人到木椟城,主要是为了打探新任校尉的事情。木椟城位于大夏国黄章郡,前些日子负责一郡人马调度的校尉换人,所以匆匆派人打听一下此人来历、性格、打仗风格诸如此类。
这些都是外围的情报,原本想着并没有什么风险,可三人所持的度牒却是出了问题。原来,为了能顺利入城,厢军特意给三人备了大夏国假的中人文书。
其他倒也正常,只是印泥却是用错了,没有用大夏国特有的阳山泥,而只是图方便用了赵国的普通印泥。
入城时并未出事,等入了城两人在城中溜达时,被巡城兵卒搜检时露了馅,逃跑时一人被杀,一人被抓,被抓的那人当场把什么都吐了出来,被押到北城大牢中监禁。
剩下那人倒是机灵,听到动静赶紧逃了,也不知走的哪条暗线。
被押之人经审问,只是个赵国庶人,大夏国便失了兴趣,准备择日押到城外军营中斩杀。
吴亘一听大急,连忙问道:“可能何日将此人斩首。”
“应该是三日后操典之时,杀头祭旗,你们不会想着去劫人吧。”朱掌柜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以你二人的实力,怕只是羊入虎口,还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吴亘并未回答,而是细细打听北城大牢和城外军营的位置。
朱掌柜找了一张图,指点着二处位置。最后颇为忧虑的问道:“此人身上可是有什么重要机密,为何要冒险相救。说实话,我不看好你二人,万一失手,我岂不是也得跟着跑路。”
“放心,我二人做事断不会供出掌柜。”宝象在旁保证。
“话都是这么说的,可在严刑拷打之下,又有几人能撑的住。就说上次被捉那人,尚未动刑,便通通吐出。我在此已经潜伏五年,真不知为何会选这样的怂货前来打探消息。”显然,朱掌柜对二人的保证并不相信。
吴亘与宝象就在店中住下,支开朱掌柜在屋中细细商量起来。可是左推右演,终是没有一个稳妥的法子。一筹莫展之下,二人准备去往北城监牢一探。
临出门时,只见朱掌柜背了个包袱,俨然是要出远门的样子。见到二人,扔了两个腰牌过来,“木椟是边陲大城,城中盘查甚严,这是伪造的令牌,免得刚出门就被抓了。”
吴亘好奇问道:“掌柜如此打扮,可是有事出门。”
朱掌柜闻听嗤笑道:“我去躲灾。实话与你们说,厢军中我只与两人单线联系,这些年未出一丝纰漏。没想到来了你们两个愣头青,怪不得这两天眼皮直跳,心绪不安。若你们出事,说不得会将我供出,不如早早逃了。”
宝象闻言不悦,“朱掌柜恁地对我兄弟如此不看好,是不是欺我二人年岁小。”
“哼哼,说对了。此外,奉劝二位一句,厢军也有大夏国的奸细,说不得你二人到此的消息早已递了过来,要不然上次那三人为何刚到此地就被发现。我年岁大了,惜命,先走一步。”说完,朱掌柜理都不理二人,准备出门离去。
“多谢。”吴亘突然出声,冲着朱掌柜施了一礼。
朱掌柜叹了口气,“好自为之吧,这年头人心不古啊。”背着包袱径自离去。
宝象有些不明所以,“谢他作甚,就这么弃我们而去,着实有些不地道。”
吴亘摇摇头,“你不明白,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仁至义尽,况且......算了,先去北城大牢吧。”
二人按着朱掌柜的地图所示,七拐八绕,很快到了北城大牢所在。远远看到监牢,二人面色都有些难看。无他,这座监牢戒备太森严了,五丈的高墙,墙壁足有一丈厚,墙头上明岗暗哨,不时有人巡逻。
如此重兵把守,莫说吴亘几人,就是再来百人攻打,也难以成事。
垂头丧气之下,二人只得去寻水从月。等到了醉春轩,只见街上一溜的翠钿香车,莺莺燕燕,香气袭人,好多妙龄女子正探头探脑,手执罗扇、香帕指指点点。
吴亘一拍脑门,不用说,定是为那水从月而来,不由的后悔进城前,未与其稍稍易容。
从后门溜进醉春轩,待找到水从月时,其人正在屋中独自看书,眉头微蹙,显然心中颇为不快。
看到二人走进屋中,水从月头也不抬,指了指外面,“将那些不知羞耻的女子通通赶走。”
吴亘没有接话,反而被桌上一堆五彩斑斓的香囊和拜帖所吸引,遂一个个将拜帖拿起来翻看。
宝象凑到身边,边看边点评,这是某某家千金,这是某某家小姐,忽然,宝象惊呼一声,“我的亲娘嘞,竟然还有郡守之女。”
吴亘赶紧让其找出,谁让自己不识字呢。只见一张浅绿的拜帖上赫然写着,黄章郡郡守之女楚纤拜访。
听着宝象在旁啧啧有声感叹,吴亘在屋中转了两圈,“有了,莫信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