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谁都觉得,皇帝说了一件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居然在民间筹措到几十万两银子。
但等朱四把黄瓒的名字说出来后,在场大臣包括杨廷和在内全都噤声。
连孙交都在想:“这个黄公献真不简单,莫非伯虎不肯直言的原因,是怕将此人卷入到朝堂纷争中来?可为朝廷排忧解难,乃好事一桩,为何要遮遮掩掩呢?伯虎是否太过瞻前顾后了些?”
“诸位卿家,你们还有何要问的吗?”
朱四态度冷漠。
不给朕办事,让朕自行解决,顺利解决完了你们还跳出来质疑,请问到底谁才是皇帝?
要不是知道现在根本就没法把姓杨的给弄下去,朕才懒得跟你们解释这么多呢,都说这朝堂官僚臃肿,看来果真如此。
孙交看文官一个个都有点垂头丧气,宛若斗败的公鸡一般,只能由他出来将此议题进行下去:“陛下,无论何人出面斡旋,都不当令朝廷食言于人。”
朱四先是蹙眉,随即问道:“孙部堂,你的意思……朕在筹措钱粮的时候,空口白牙许诺了他人好处?”
“老臣……并无此意。”
孙交没想到这小皇帝说话如此耿直。
朱四摇摇头:“朕不知你们怎么想的,是否对朝廷有损失,只管问南户部黄尚书便是,今天此事是否可以到此为止了?”
说完还特意打量杨廷和,好似在等首辅表态。
杨廷和恍若未见,立在那儿沉默不言,心中似在盘算别的什么事。
……
……
“大快人心!”
下午,朱四出宫见到朱浩后,一脸解气地道。
因为蒋太后限制他出宫,他只能白天熘出来,虽然这样被外间发觉的可能性更高,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天黑前回去老娘不会多加批评。
好像每个当母亲的都希望自家孩子能在天黑前回家。
就算这个孩子是皇帝,心思也一样。
朱浩道:“事情顺利解决就好。”
朱四哈哈大笑,张左却不无担忧地问道:“朱先生,如此会不会连累到黄尚书?照理说此事……他的确出过力,就怕杨阁老会找他麻烦。”
朱四一听也紧张了,连忙看向朱浩:“不会因此而让朕失去个能干的大臣吧?”
朱浩摇头:“换作我是杨阁老,现在所想应该不是怎么把黄尚书给扳倒,而是想怎么把如此能臣收拢到帐下。陛下在众大臣面前给黄尚书立威,谁都知道其理财能力……此时怕是连参劾他的人都要掂量一下是否会惹众怒,杨阁老更不会逆势而为。”
“对对对,朕今天如此褒奖黄尚书,别人不会把他怎样的。”朱四好像没脑子一样,朱浩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左道:“就算黄尚书不在朝中,有朱先生在,什么事也能解决。”
他很清楚筹措钱粮功劳最大之人是谁,自然是朱浩,至于黄瓒……牵扯到的功劳,更多是其小舅子苏熙贵,黄瓒人在南京想帮忙也帮不上,却硬被顶到台前来做幌子。
……
……
第二天上午,朱浩去跟苏熙贵谈论钱粮调度问题时,苏熙贵也很担心会影响黄瓒的仕途。
朱浩将对朱四的分析,大致又跟苏熙贵说了一遍,但苏熙贵仍旧不能释怀,紧张道:“现在朝中是有不少人赞誉黄公能力卓然,可如此也算是没有给杨阁老面子……
“黄公必然不可能倒向杨阁老一边,等杨阁老这边发现收拢不得的话……恐怕还是会找麻烦。”
朱浩笑道:“有当今天子支持,你怕什么呢?”
“只是……”
苏熙贵担心的不是几年后黄瓒是否能在朝中有所作为,更多是担心黄瓒这两年会被杨廷和排挤,影响仕途的连续性。
黄瓒仕途无法做到连续,对苏熙贵的生意影响极大,黄瓒若被卸职,那些徽商谁会听他这样一个失去强大靠山的商贾之言?
对苏熙贵来说,这其实就是一门生意,他的想法是,哪怕黄瓒不调到京师来当户部尚书,也要留在南京为南户部尚书,如此生意才能长久,自己也能继续闷声发大财,眼前帮皇帝筹措钱粮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朱浩道:“你母须担心,这么说吧,户部有孙老和黄公二人在,他人想插手进来很难,你的生意也不会受到影响。”
“是。”
苏熙贵好似想到什么,笑着问道,“不知小当家婚事可有定下日子?”
苏熙贵脑袋瓜很灵活。
朱浩说户部是新皇的禁脔,自然而然便牵扯到孙交的问题。
眼下朱浩马上要跟孙交联姻,娶孙交的女儿,大概正因为如此,朱浩才如此自信户部不会被他人染指。
朱浩道:“大致定下了……来年年初,应该是开春后。”
“迟了迟了!”
苏熙贵笑着摇头,“小当家最好是大登科后小登科,再说朝中事也耽搁不得,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早点把事办了,您安心,我等也安心。到时鄙人定会再送上份厚礼。”
朱浩笑着颔首:“婚事会及早安排,不让苏东主你失望。”
……
……
苏熙贵想的是他的生意,朱四想的是如何教训那些文官,唐寅想的是怎么混日子,蒋轮憧憬的则是几时能封爵。
只有朱浩的心思比较复杂,心怀济世之雄心壮志。
西北钱粮缺口得到解决后,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赶紧找一个合适的三边总督去主持边地事务。
在三边总督人选上,内阁首辅杨廷和并没有倾向于支持李钺或是孟凤,而此时又一个人选出现在朝廷备选名单中,就是之前总督漕运而改凤阳巡抚没几天的臧凤。
二凤相争,反而历史上被委命为三边总督的李钺最不被看好。
朱四在此事上也是迟迟没有表态,看文官为了个人选争来斗去,朱四还觉得挺好玩,如此会让他有一种充分利用敌人内部矛盾,瓦解敌人同盟的畅快感。
宛若斗气般,朱四就等着看文官的笑话,甚至连三边总督都不着急去安排。
杨廷和在经历了皇帝私下筹措钱粮的举措后,极为不爽,但他也的确没有迁怒于黄瓒,反而让人前往南户部拜会黄瓒,让其能为自己所用,听自己命令行事。
他选中的代表正是之前被调去南京的杨维聪。
杨慎得知父亲的动向后,当晚便去书房找父亲谈事:“父亲,达甫明显是陛下跟前的人,为何要让其去拜会南户黄部堂?若其知悉此事,或将消息传回京师。”
杨廷和摇头:“之前将杨达甫调去南京,有草率之处,以为父看来,或是有人刻意为之。”
“嗯?”
杨慎很奇怪。
杨维聪背叛之事,可是经过多次实践推导验证出来的,并不是因孤证而存疑,当时还是按照杨廷和的意思促成杨维聪去南京,怎么现在杨廷和却主动为杨维聪开脱呢?
杨廷和道:“用修,你可曾想过,陛下身边或有人暗中指点?你在翰苑中,多信任新科状元朱浩……为父反而觉得他问题很大。”
杨慎摇头苦笑:“父亲,朱浩为了阻碍陛下跟孙部堂联姻,不惜求娶孙部堂之女,加之他之前作为……不是父亲说过,他不可能为新皇所信任?”
“但此人,也的确与兴王府中人过从甚密。”
杨廷和自然有其怀疑的理由。
现在是说朱家牵扯到谋害朱右杬长子之事,可没有确凿的证据来左证,倒是朱浩跟兴王府的人来往频繁,其还是在兴王府从一无知稚子逐步成长为今科状元,这是连朱浩自己都承认的事实。
兴王府既然当初收留朱浩在王府读书,等其长大后,对其委以信任,难道就没有这种可能?
杨廷和看出儿子对此事的质疑,不想坏了儿子做事的积极性,道:“为父此举,也有试探达甫之意,若是他能促成此事,可将其调回京师,翰林院中急需人才……如今很多事……为父分身乏术啊。”
因为杨廷和忙着处理朝务,使得那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诸如控制翰林院,掌控民间舆论等,需要有人来代劳,
可因为朱浩救了刘春,现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并没有把控在杨廷和信任有加的石珤手中。
刘春年老持重,对杨廷和是很敬重,却远不到事事听命而为的地步。
杨慎看似年轻有活力,但要帮杨廷和把翰林院牢牢控制住,还缺乏资历,也无法胜任更高的官职。
杨慎道:“父亲,儿并不认为启用达甫是什么好主意,但既然父亲说了,可以一试。儿还有一件事想问,朱浩背后的家族,牵扯到锦衣卫内部纷争,听说其大伯最近已调往南京,可是父亲的意思?”
“怎么,你替其家族不值?”
杨廷和听出儿子是在帮朱浩出头。
或许杨慎觉得,朱浩现在正为我们所用,其伯父便是我们强有力的帮手,为何要将朱万宏调去南京?
杨慎低下头:“儿无此意。”
“最好没有。”
杨廷和道,“无论你信任谁,或是觉得谁堪当大用,都不可完全推心置腹……人心隔肚皮,哪怕是朱浩背后的家族,也不见得会齐心协力。正因为如此,为父不能因为兴王府跟朱家的芥蒂,而完全相信那个朱家出身的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