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去西山「服劳役」前，按照皇帝「恩赐」可以回家过一晚。<br/><br/> 但其实当夜他没法在家里过，因为要去跟朱四道别，顺带交待其一些事，不过是临近黄昏时回家走了一趟，跟孙岚把家事交托清楚。<br/><br/> 尤其先前朱娘提过，若是儿子出行在外，最好儿媳妇没事能回家看看，朱浩算是记在心里，再便是允许孙岚偶尔回娘家看望父母家人……毕竟自己一下又要外出两个月，随便往家里通信，会让人察觉端倪，因此他决定离京后暂且不联系。<br/><br/> 「……朝野一片平静，相公为何又要离开京师呢？」<br/><br/> 孙岚对朝中情况模糊不清，根本就不知现在朱浩的境况。<br/><br/> 只认为朱浩出去公干两个月，在此之前她专门为朱浩缝制了衣服，有一件还是她亲手织出的布剪裁出来的，手工很好，只是看上去不像是件冬衣，倒像是春秋穿的。<br/><br/> 朱浩笑道：「就当是出去旅游吧。」<br/><br/> 「旅游？」<br/><br/> 孙岚对这新名词不太理解。<br/><br/> 朱浩道：「旅行，兼而游览，相当于出去闲逛名川大山，走一圈下来，差不多回家的时间就到了。」<br/><br/> 孙岚想了下，觉得如此形容似乎不太合适，摇头道：「翰林院一向都是出圣人的地方，有锦绣的差事不做，为何要出去旅游？相公记得早些回来。」<br/><br/> 「嗯。」<br/><br/> 朱浩点头。<br/><br/> ……<br/><br/> ……<br/><br/> 晚上朱浩见到朱四，朱四正拿着唐寅自宣府发来的上奏，跟张佐他们吹牛逼。<br/><br/> 大概意思是，现在唐寅已把宣府、大同一线的局势给稳住了，以举人的身份，在不被人看好的情况下，暂且当了合格的宣大总督，甚至朱四海准备让唐寅进一步当三边总督，统调西北军务……<br/><br/> 朱浩到来后，朱四注意力便只放在朱浩身上。<br/><br/> 「……你又要走，一去两个月，朕在京城没什么人相助，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朱四不舍得让朱浩再外出，郁郁不乐道。<br/><br/> 朱浩道：「这次我只是去西山，快马传译甚至不用半天就能打个来回，若有要事也不会耽误。」<br/><br/> 张佐在旁笑着安慰：「是啊，陛下，这次朱先生走得不远，就算偶尔回京一趟，只要不被人察觉，都是可行的。」<br/><br/> 朱浩瞥了张佐一眼。<br/><br/> 你这家伙花样百出，别乱出主意啊。<br/><br/> 「别说了，朕知道，朱浩肯定不会半途而废的，毕竟是在京城周边，姓杨的眼线很多，估计到时矿场内还要做一些布置，免得露馅儿……朱浩，只要朕有事能找到你就行。」<br/><br/> 朱四有些抑郁，沉着脸道，「以前来这里，朕觉得很热闹，你和唐先生还有舅舅都在，可现在你又要走，这里太过冷清，朕甚至都没出宫的必要了。」<br/><br/> 朱浩知道，朱四在这院子还有个人割舍不下，那就是公冶菱。<br/><br/> 但现在公冶菱明显不具备入宫的资格。<br/><br/> 怎么跟外人介绍这个女人？<br/><br/> 说是皇帝在宫外认识的乐籍女子？还是安陆时就认识的？居然比皇帝年长十岁？成华帝宠爱万贵妃之事，在大臣中已形成心理阴影，所以朱四全面控制朝堂前，根本没办法接这个女人入宫，并给其安排名分。<br/><br/> 当然接到宫里，不给名分也可以……问题是张太后现在于宫内影响力太大，蒋太后见到张太后都要低声下气，公冶菱入宫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br/><br/> 「年后吧。」<br/><br/> 朱浩道：「估计我再回京师时，唐先生就快回来了。」<br/><br/> 朱四笑道：「你就是喜欢搞那些玄乎的东西……若唐先生回来，那谁当宣大总督？」<br/><br/> 朱浩道：「<br/><br/> 臧凤啊，他才是合格的牧守大臣……就算唐先生如今能控制局势，更多是因为他是陛下身边人，能聚拢人心，再有居庸关的胜仗作为支撑，但他长久留宣府，其治衙能力的弱项就会暴露无遗，到时或许西北就不像现在这般安稳。」<br/><br/> 「哦，朕明白了，就是让唐先生在暴露其短前，把他调回来，换个有经验的老臣过去……臧凤其实挺不错的，朕看好他。」<br/><br/> 以往臧凤肯定不是朱四阵营的，最多算个中间派。<br/><br/> 但随着臧凤在西北被杨廷和参劾下台，差点落得个牢狱之灾，逼得臧凤不得不卖身投靠小皇帝。<br/><br/> 接下来朱四用臧凤，哪怕对外不做任何宣扬，所有人都会把臧凤当成新皇的人，包括杨廷和与臧凤自己，也不得不如此想。<br/><br/> 张佐试探地问道：「那唐先生不在西北，会不会……」<br/><br/> 朱四笑道：「还是回京城好，朕随时能看到唐先生，会很欣慰……朕想他了。」<br/><br/> 张佐这才明白，为何西北有唐寅这个嫡系来掌兵，皇帝还想换个非嫡系的臧凤去，只因为皇帝在京没有安全感，需要有唐寅这个本身有一定能力的人来帮其撑场面，如皇帝所言，这院子太过冷清。<br/><br/> 「朱浩，你明天就要走了，今晚咱们好好喝一顿，朕想跟你多谈谈未来的事，朕要知道，你准备几时把姓杨的赶出朝堂……」<br/><br/> ……<br/><br/> ……<br/><br/> 君臣联谊到很晚。<br/><br/> 朱浩只是在后半夜，稍微小寐了一会儿，不到天亮就要去锦衣卫衙门报到，由锦衣卫的人「押送」，前往「戍所」，也就是西山煤矿矿场。<br/><br/> 同去西山的主要是国子监被发配的监生，以及翰林修撰中署名比较靠前的蔡昂。<br/><br/> 朱浩和蔡昂同乘一辆马车，等于是互相间有个照应。<br/><br/> 「一把老骨头，撑不了几天了……」<br/><br/> 蔡昂在朱浩面前，总觉得岁月蹉跎。<br/><br/> 其实蔡昂年岁不过四十多，在翰林院中，这年岁正是当打之年……想晋升学士，非要知天命之年才行，至于入阁，五十多都是早的，六十多岁入阁的比比皆是……蔡昂本身也无那么多感慨，只因为朱浩年岁太小了。<br/><br/> 比他儿子年岁都要小，蔡昂才忍不住作此感慨。<br/><br/> 朱浩笑道：「蔡兄不必自怨自艾，去个西山而已，没几步路到了后自会有人安排我们日常起居，就当是过去混个清静。到时让人多给我们找几本书来，好好研究一下，探讨一番岂不是很好？」<br/><br/> 「呵呵。」<br/><br/> 蔡昂不知道朱浩怎么会有这般豁达的性格。<br/><br/> 「对了蔡兄，我听说你的同乡中，有个叫吴承恩的年轻人，你认识他不？」朱浩笑着问道。<br/><br/> 蔡昂很是讶异，不知道为何朱浩会突然提这个，点了点头道：「确实认识……那小友很有趣，回乡时他曾登门拜访，学问挺好，却总喜欢说一些神仙志怪的传闻。哦对了，听说湖广那边有人写了一本跟猴子有关的说本，还被编成戏文，他最是喜欢不过……」<br/><br/> 朱浩心想。<br/><br/> 可不是么，《西游记》本就是吴承恩大作，现在被我提前搞出来，那吴承恩看了未来自己写的东西，就算今生不会再触碰，也会越看越亲切，感觉自己想法跟故事的起承转合雷同，那还不得活在阴影里？<br/><br/> 蔡昂问道：「这马车真颠簸……对了敬道，你怎突然提到吴家小友？」<br/><br/> 「嘿嘿。」<br/><br/> 朱浩笑道：「我是年轻人，对各地的年轻才俊有所耳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其实我也写过一些志怪说本。」<br/><br/> 「啊？你还写过这个？」<br/><br/> 蔡昂很惊讶。<br/><br/> 你少年老成，十几岁考中状元<br/><br/> ，估计从幼年记事开始就被人硬逼着做学问吧？居然还有心思琢磨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br/><br/> 朱浩笑道：「蔡兄所说的那个有关猴子的说本，就是我写的。」<br/><br/> 「咳咳……」<br/><br/> 蔡昂剧烈咳嗽起来。<br/><br/> 好家伙。<br/><br/> 眼前这小子真是神童，不但学问了得，还触类旁通搞一些稀奇古怪的学问？<br/><br/> 「蔡兄没事吧？」<br/><br/> 「没事没事，若是你见到吴家小友，他定会缠着你不放……话说回来，他比你还年长几岁，只是科举不顺，或是太在意经义外的东西。」<br/><br/> 蔡昂说到这里，已是昏昏欲睡。<br/><br/> 朱浩问道：「那能联系上他，让他到京城吗？」<br/><br/> 蔡昂闭着眼，摇摇头道：「难啊，吴家就指望他鱼跃龙门，怎可能让他外出游学？不过你若是惦记他，我回头写家信时，顺带提你一句，让他知道，原来他推崇的名家，竟就在我身边供职……或能了解他心中魔障，一心扑在做学问上。」<br/><br/> 蔡昂对吴承恩可说非常欣赏。<br/><br/> 但始终一个是进士，一个只是斗升小民，互相间牵扯不多，有欣赏也难谈什么器重，蔡昂自己如今也没在朝中混出个名堂来呢。<br/><br/> 朱浩明白，若是让吴承恩放弃科举到京城来，基本不现实，这念头的读书人，被家族寄予厚望，多以科举为主，岂能说放弃就放弃？<br/><br/> 没有科举功名，如何出人头地，光耀门楣？<br/><br/> 这社会只承认进士，当然举人也有一定社会地位，但生员最多也就是在地方上小有声望罢了。<br/><br/> 马车在颠簸中行进。<br/><br/> 护送的兵士和锦衣卫驱赶着马车，快速向前。<br/><br/> 虽然路途不是很赶，天黑前一行定会抵达西山矿场，不至于在路上过夜，但这毕竟是流放，不是真正出来旅游，兵士所持还是押送犯人的态度。<br/><br/> 朱浩道：「蔡兄有时间写封信回去吧，我想跟你这位吴家小友，一起探讨下学问，或可以帮他运作一番，看看是否能纳个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