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七月后，朱四未再跟臣子产生正面冲突。<br/><br/> 但随着河工审计结果上报，一场新风波已在酝酿中。<br/><br/> 户部和工部拿到新皇转交的相关审计结果，发现表面亏空就有一百多万两银子时，自然要想办法填补。<br/><br/> 如同朱浩预料的那般，先前几年在户部为右侍郎的黄瓒注定要被人推出来当替罪羊。<br/><br/> “……工部还好，但涉及河南巡抚以及地方河工事务，从去年开始就已停下来了，现在户部仓场已很难再调出多余钱粮，若是陛下继续追究下去，只怕前几年户部和工部官员要被清查不少，这会引发朝廷动荡……”<br/><br/> 蒋冕走出内阁，与杨廷和并肩而行，很快便提到最近河工审计之事。<br/><br/> 杨廷和冷冷回道：“陛下不是想将户部和工部全权掌控在手上吗？让户部和工部自查便可，为何要让外人卷入其中？”<br/><br/> 蒋冕闻言一阵担忧。<br/><br/> 听杨廷和话里的意思，好像要将户部和工部之事直接来个撒手不管。<br/><br/> 朱四登基后，第一批人事任免中，虽然放弃了吏部和兵部，但户部和工部两部尚书都是朱四主动提出人选，并廷议通过，眼下户部尚书孙交尚未到位，而工部尚书赵璜先前多负责河工之事，都打有皇帝的印记。<br/><br/> 此番兴师动众，皇帝颇有点拿自己人开刀的意思。<br/><br/> 蒋冕道：“可此番陛下审查账目之人，却是兴王府出身的唐寅，若是其立功心切，揪着河工账目不放，要找银钱出来，该当如何？”<br/><br/> 朝廷官员，如今基本都在杨廷和控制下，一般来说没有不懂规矩的莽夫。<br/><br/> 但唐寅不同。<br/><br/> 这是个非正常出身的“野路子”，因为卷入鬻题桉而断送了科举前程，势必对正统朝官产生一股恨意，再加上其仗着有新皇撑腰，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br/><br/> 朝廷之事，最怕的就是一板一眼深究，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和气，一旦刨根问底会发现所有衙门在光鲜亮丽下都是腌臜事。<br/><br/> 杨廷和摇摇头：“让户部和工部先拿内府各局入手，尤其是正德一朝设立的内府衙门，能革除的一并革除，以此来为朝廷节省银钱，若是再有人拿河工说事，便直接往当时负责的官员身上推便可。”<br/><br/> 以杨廷和的意思，皇帝不是喜欢查吗？<br/><br/> 我们先给你来点虚的，看看你是否会见好就收。<br/><br/> 如果你不懂收敛，那我们就把之前负责河工的人推出来送死，最主要的就是前工部尚书李鐩，李鐩毕竟也属于王琼派系之人，再深究，连现任的工部尚书赵璜也一并在处理范围之内。<br/><br/> 蒋冕想了想，在不清楚新皇将以如何方式大做文章前，也只能拿内府各局来下手，正好之前朝议中，已有议论要将一些无关紧要靡费银钱的局给革除，为朝廷省银子。<br/><br/> ……<br/><br/> ……<br/><br/> 朱浩给唐寅计划的，让唐寅去朝堂舌战群儒，这件事暂时没办法落实。<br/><br/> 或者说这只是局限于设想范围内，真要操作起来，除非皇帝跟文臣之间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不然还是让唐寅先遵循一下文官的基本礼数，那就是循规蹈矩，徐徐图之，不至于一当官就开罪那么多人。<br/><br/> 这天下午，朱四出宫后，点名要看公冶菱的戏。<br/><br/> 之前公冶菱已经给朱四表演过两次，每次都让朱四神魂颠倒，朱浩生怕朱四血气方刚把公冶菱带进皇宫，所以最近都没让公冶菱出现。<br/><br/> “陛下，公冶姑娘乃乐籍，陛下是否赐她良人身份，让她早些过正常人的生活？”朱浩问道。<br/><br/> 朱四道：“这有何区别吗？”<br/><br/> 就算朱四如今已经是九五之尊，对于市井阶级的划分还是有点不太清楚，他不知道，其实大明有很多人都没有办法考科举和过正常人的生活，所谓的人人平等并不存在于大明的社会中。<br/><br/> 等朱浩解释一下后，朱四点头道：“别说是公冶姑娘，就算是戏班里的人，一并都特赦了便是。”<br/><br/> 旁边张左连忙道：“陛下，一下子赦免太多人，难免会让人起疑。”<br/><br/> “这样啊……”朱四想了想，笑看着向朱浩道，“那就听朱浩的，他说给谁良人籍，就给谁。”<br/><br/> 正说着话，唐寅在骆安护送下回来，向朱四行礼。<br/><br/> 朱浩问道：“唐先生今日不是去工部调取过去几年河南和山东两地的复结奏疏？是没调成么？”<br/><br/> 唐寅道：“工部回复，说是这些陈年奏疏，都没有保留。”<br/><br/> 朱四疑惑地问道：“不是说前朝所有奏疏，都要备桉，以备后来的修史人将其整理和记录吗？为何工部却说这些奏疏没有留下？”<br/><br/> 朱浩道：“陛下还听不出来？其实就是他们不想给罢了……因为涉及到很多亏空，交出来，帐查清楚了，他们没法填补亏空。再便是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把一个正九品的户部小吏当回事。”<br/><br/> “混账！他们这是没把朕放在眼里啊！”朱四勃然大怒。<br/><br/> 张左急忙道：“陛下息怒。”<br/><br/> 朱四道：“朱浩，朕有个想法，与其等什么事都靠内阁先行处理，不如我们自己设立一个内阁，由你总揽所有事务，唐先生加入进来，如果可行……公孙先生或者其他有能力的人，也一并加进来，这样有什么事，解决起来更方便一些。”<br/><br/> 张左在旁瞪大眼。<br/><br/> 新内阁？<br/><br/> 那把我摆在什么位置？<br/><br/> 我既要受制于内阁，还要被新内阁压制？那我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名义上的内相，岂不成了摆设？<br/><br/> 朱浩望着张左道：“陛下，其实一切应当以张公公为首才是。”<br/><br/> 虽然张左知道朱四不可能听从这个建议，但心中依然一阵温暖，总算朱先生记得有我张某人。<br/><br/> 朱四道：“他的确可以加入进来，但有事的话，还是以朱浩和唐先生的意见为准，执行的话……则需要相对有经验的人才行，最好能在朝中有人……”<br/><br/> 朱浩听出来了，朱四的设想，类似于清朝在内阁之上设立的“军机处”。<br/><br/> 直接对皇帝负责，但并不具备明面上的官职，也就是说都是兼职，但身份和地位却相当于宰相，总揽朝中军政大权。<br/><br/> 当然设立之初，不可能达到这种高度，这大概是因为朱四刚登基，发现内阁那边权力太大，也发现皇帝在处理很多事情缺乏自己人支持，而无法做到事事统筹，便感受到华夏流传一千多年的宰相制度有其必要性。<br/><br/> 若是宰相可以受皇帝完全控制，的确在处理事务上更具效率，而且皇帝可以做到事事掌控在手。<br/><br/> “以后朕不可能每天出宫，最好朱浩和唐先生能入宫去，大不了在西安门内给你们找个办公的衙所，进出宫门时低调一点，大概就不会被人察觉……”<br/><br/> 朱四之所以想设立这样一个特殊机构，概因宫内和宫外联系很不方便，要么是他出宫，要么是张左从中穿针引线。<br/><br/> 还不如直接让唐寅和朱浩进宫当值。<br/><br/> 朱浩连忙道：“陛下，此事当从长计议，戏马上要开锣，陛下不如一边用膳一边欣赏，这件事等晚上时我们再详细商议。”<br/><br/> ……<br/><br/> ……<br/><br/> 朱四跑去看戏了。<br/><br/> 虽然出宫就是为了玩乐，但朱四到现在为止，还能做到有所收敛，因为他清楚朝中敌人很多，一时的荒嬉或就落人把柄，连皇位都丢了。<br/><br/> 他敢出来看戏，全是因为有朱浩帮他处理公务，来日朝堂上自己可以跟那些大臣对答如流，也能保证朝中主要事务可以通盘了解，因为朱浩每次给出的总结都很到位。<br/><br/> “看来陛下很信任你啊。”<br/><br/> 唐寅回来坐下，帮朱浩批阅奏疏。<br/><br/> 最近唐寅也在练字。<br/><br/> 按照朱四的要求，唐寅要帮朱浩分担一部分压力，最好能模彷朱四的笔迹。<br/><br/> 但其实根本无此必要，在朱浩看来，只要唐寅能分清楚哪些奏章紧要，哪些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分门别类，一部分由他朱浩代天子朱批，另一部分交给司礼监代劳便可。<br/><br/> 所以唐寅对此不太上心，以他这年岁，模彷一个十几岁少年的字还要做到不被人察觉，的确有点困难。<br/><br/> 朱浩道：“若是唐先生可以进入新内阁，那不等于位极人臣？”<br/><br/> “别言笑了。”<br/><br/> 唐寅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不能露面，一直躲在暗处，为朝廷效命却不为人所知，如同锦衣夜行。朱浩你前途似锦，能耐得住一时寂寞，但我这把老骨头，在朝中还能剩几年？说是不求虚名，但虚名就在眼前，实在很难拒绝。”<br/><br/> 朱浩点点头。<br/><br/> 唐寅有时候就是这么“淳朴”，至少在他面前，算得上有话直说。<br/><br/> 以往唐寅想追求功名，没有那资格，现在有资格去追求，却垂垂老矣，发现很多资历和论资排辈上的事无法逾越，有点心灰意冷。<br/><br/> 朱浩道：“那唐先生就多追求仕途上的成就，最近陛下有意让你做户部主事，以此为契机，或有跻身权力中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