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之前禁止几个孩子蹴鞠，名义上是不能耽误学业，但朱浩清楚，王府就是在保护朱四的安全。<br/><br/> 突然解除禁制，还允许朱三和朱四到西院来，这件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br/><br/> 不出朱浩所料。<br/><br/> 当天傍晚刚吃过晚饭，袁宗皋就带着陆松来见朱浩, 此时屋里只剩下朱浩和京泓。<br/><br/> 袁宗皋把朱浩单独叫到院子里，“朱浩，明日王府会在城中设宴款待一人，到时你与张奉正同去。”<br/><br/> 朱浩一听便明白了什么。<br/><br/> 这个要去见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御马监太监张忠。<br/><br/> 王府要他去见个宫中的大太监<br/><br/> 非常值得玩味，莫不是让他以兴王世子的身份前去？<br/><br/> “袁先生，不知我要去见什么人？”朱浩一反常态，主动发问, 本来作为朱家在王府中的内应，他不该提出这么敏感的问题。<br/><br/> 袁宗皋没藏着掖着，直接回答：“去见一名自京城来的贵客，乃宫中执事，你明日并非以自己的身份前往，而是顶替世子见到那人后，但凡有所问，你都以世子的身份应答，以你的聪慧，应该能轻松应付此等场面吧？”<br/><br/> 朱浩心想，多半是鸿门宴。<br/><br/> 只是不清楚，是张忠提出要见兴王世子，还是王府这边主动促成世子去见世面，其中差别很大。<br/><br/> 不让朱三去，也不以京泓假扮，偏偏让他难道不怕他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朱家，再被朱家上报？<br/><br/> 兴王府明显有全盘算计, 朱浩感觉自己被人利用了。<br/><br/> “陆典仗，稍后，你便将朱浩要穿的衣服送过来，礼数方面也要加以教导。”袁宗皋先对陆松吩咐两句，而后看向朱浩，“明日你若力有不逮，无法应付场面事，沉默不作答便可，明白吗？”<br/><br/> 朱浩道：“明白。”<br/><br/> 袁宗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陆典仗随老夫走一趟，我交待一些细节，回头再由他指导你。”<br/><br/> 袁宗皋和陆松离开。<br/><br/> 朱浩开始琢磨这件事的得失。<br/><br/> 京泓走出房间，看了看没其他人，这才问道：“袁先生找你何事？”<br/><br/> 朱浩还在怔神，未作答。<br/><br/> 过了很久，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陆松才带着朱浩明日要穿的衣服到来。他将朱浩叫到院子，名义上是替王府来指导礼数，其实是跟朱浩说明情况。<br/><br/> “乃是张公公提出见世子一面，王府方面无法拒绝届时可能还要单独邀你饮宴。”陆松道。<br/><br/> 朱浩皱眉：“意思是说，王府担心张公公有不轨企图，才叫我顶替世子前往？让郡主去不行吗？”<br/><br/> 陆松摇头：“郡主始终是金枝玉叶，皇室宗册中在籍的，张公公观人于微，肯定瞒不住。”<br/><br/> 瞒不住？<br/><br/> 朱浩心说，分明是兴王觉得朱三也是自家孩子，不能拿亲生骨肉冒险罢了。<br/><br/>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问京泓吧？他才思没有你敏捷，反应不过来就会露馅儿明显你更适合应对如此场面。”<br/><br/> 到最后，陆松补充了一句。<br/><br/> 朱浩又在琢磨。<br/><br/> 其实京泓不去并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人家是官宦子弟，出了事怎么跟知县交待？<br/><br/> 反而他朱浩本来就是朱家派来的卧底，烂命一条，死不死的没人在意。<br/><br/> 朱浩道：“陆典仗，袁长史知道我的身份背景，让我去见张公公，先不说朱家和你背后的林百户是否同席饮宴，就是我这边难道王府不怕我告知家里，说王府找我假扮世子？”<br/><br/> 陆松面带怜悯，望向朱浩：“你实在多虑了，本就不是什么正式的会面，没有朝廷公文，更没有陛下密旨，之所以见上一面，全在于其特殊的身份，即便事后有人告知又如何？他到安陆，非全为兴王府，到时王府会送上一份厚礼，他返回京师后自然知道如何跟朝廷奏禀。”<br/><br/> 这说法自相矛盾。<br/><br/> 兴王府既然觉得能收买张忠，为什么还要担心其对世子不利？<br/><br/> 不是正式会面，却要硬着头皮去见，明摆着王府想让世子多在朝廷的大人物面前露脸，让天下人知道原来兴王世子不是呆子、傻子，即便距离储君之位还有十万八千里，也要让朝中那些对储君位置有所顾虑的文臣，比如说杨廷和、梁储这些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备选方案。<br/><br/> 既要露脸，又不想冒险<br/><br/> 拿我当炮灰？<br/><br/> “陆典仗，明日你是否同去？”朱浩问了一句。<br/><br/> 陆松道：“暂且不知。”<br/><br/> 朱浩再问：“若是林百户问及，你会如实跟林百户说，其实张忠见的并不是真的兴王世子？”<br/><br/> 这个问题，陆松没有作答，自顾自道：“衣服都在此，你跟世子的身形差别不大，明日一早便需整理好衣冠，不用担忧上课之事，只管听从王府吩咐便可。”<br/><br/> 说完陆松也不停留，径直走了。<br/><br/> 等朱浩拿着衣服回到屋子。<br/><br/> 京泓惊讶道：“这是好华贵的衣服，王府赏你的？”<br/><br/> 朱浩道：“你以为是什么好事吗？还是少问根由，明天我不去上课，若是公孙先生问及你就说我家里有事吧。”<br/><br/> 第二天清早。<br/><br/> 京泓跟陆炳都去上课了，朱浩还坐在榻边，一袭世子常服加身，看起来锦衣华服，就像待嫁新娘，却没有新娘子的忐忑不安，反而带着一些促狭，等着去见那位京师来的大人物。<br/><br/>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王府奉正张佐前来，身后跟着陆松和两名侍卫。<br/><br/> “哎呀，要么怎么说世子一表人才呢？看看这衣服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制，走出去谁敢说不是世子？”<br/><br/> 张佐没有袁宗皋那么深的城府，但说话的口气更让人觉得欠揍。<br/><br/> 或许是太监与生俱来的刁钻刻薄，今日又是太监与太监相会，张佐兴奋过头，居然拿他来开涮。<br/><br/> 朱浩道：“张奉正，今天我们到底要去见什么人？”<br/><br/> 张佐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回世子的话，今日要去见的乃御马监张忠张公公，他可是豹房的红人，世子或许不知豹房为何地，那是天下精英汇聚之所。”<br/><br/> 朱浩真想一口唾沫啐在对方脸上。<br/><br/> 就豹房那污秽之地还天下精英汇聚之所，之前怎么没觉得张佐如此虚伪？还是怪自己太过“年轻”，之前他观察张佐跟京钟宽交流时表现出的谦恭有礼，还以为是个本份人，谁知是这么个货色。<br/><br/> 权力场上，忠厚老实的人是不存在的！<br/><br/> “世子，该启程了，若是您有何不明白之处，尽早问，到了地方后不要多说话，即便被人咄咄逼问，也只等咱家替您回话便可。”<br/><br/> 张佐此番带的人不多，除了朱浩和陆松外，只有少量随从。<br/><br/> 也不是乘坐马车，而是步行。<br/><br/> 到了一处酒肆，连个门匾都没有，上到二楼正好对着王府方向，另一侧还能看到书场的位置，周围一片开阔地，风景不错。<br/><br/> 张佐安排好座位，让朱浩坐下来等候，而他和陆松站在一旁。<br/><br/> 过了许久，楼下有动静。<br/><br/> 朱浩正要起身，却被张佐一把按回座位上：“不必惊动世子，陆典仗，照看好世子。”<br/><br/> 而后张佐下楼迎接。<br/><br/> 过了一会儿，张佐的笑声传来，在他引领下，一名身材高大，面色白净，却一脸凶相的中年男子顺着楼梯上来。<br/><br/> 此人穿着身宽松的道袍，身后跟着个一身劲装的护卫<br/><br/> 赫然是林百户。<br/><br/> 见到林百户，脸色最先变化的是陆松。<br/><br/> 陆松眼神闪烁，带着一丝回避，不敢跟林百户对视，而林百户看过来的目光中明显带着震怒。<br/><br/> 一个是自己在王府的卧底，另外一个则是朱家安排在王府的内应却没人提前通知说今天王府会找人假扮世子。<br/><br/> “这就是兴王世子？”<br/><br/> 张忠一来，说话的声音很大，可惜是公鸭嗓，沙哑刺耳。<br/><br/> 张佐虽是王府奉正，地位也算尊崇，但在张忠面前只是个小人物，毕恭毕敬道：“正是。”<br/><br/> 朱浩仍旧端坐在那儿。<br/><br/> 他现在要进入角色，冒充的是兴王唯一的儿子，不需要跟一个太监行见面礼，此时只需端坐在那儿便可。<br/><br/> 张忠见朱浩不为所动，甚至连目光都不往自己身上瞄，脸色更显凶戾，却在等候半晌后，主动上前，拱手弯腰：“咱家张某，见过兴王世子殿下。”<br/><br/> 朱浩仍旧没拿正眼看人，扬着下巴，朗声道：“免礼吧。”<br/><br/> 张忠这才直起身子，目光中有些气恼，觉得兴王世子没把自己当回事，自尊心受损。<br/><br/> 作为一个太监，还是皇帝跟前得势的太监，最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br/><br/> 陆松赶紧抱拳行礼，没有说什么。<br/><br/> 张忠瞥了眼陆松，问一旁的林百户：“这位是”<br/><br/> “区区扈从而已，不值一提！”张佐恭敬回道。<br/><br/> “行吧，咱家在他处另设一宴，不想有外人在场，世子请。”<br/><br/> 本来是张佐代表兴王府，以东道主的身份请张忠吃饭，张忠上来就说明，他要单独请兴王世子赴宴，不许兴王府的人随行。<br/><br/> “这”<br/><br/> 张佐显得很为难。<br/><br/> 张忠瞪了他一眼，问道：“有问题？”<br/><br/> 张佐看了看朱浩，若眼前这位真是兴王世子，他肯定不会答应，兴王就世子一个宝贝疙瘩，出了事没人能承担责任。<br/><br/> 但若是个假的<br/><br/> 那就怎么样都可以，悉听尊便！<br/><br/> 可为了打消张佐的怀疑，他还是要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护卫必须得随同，王爷出来前一再吩咐，不能让世子有丝毫损伤，请张公公体谅。”<br/><br/> 张忠冷冷地瞥了朱浩一眼，转身往楼梯口方向去了，轻飘飘留下两个字：“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