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皇宫处的一方宫阙,一盏未熄的油灯摇曳着,朦胧灯影中映着天子刘宏双眉紧锁的神情。
他在睡梦之中躁动不安,显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王美人睡在他的身边,忽然,刘宏从梦中惊醒,两手下意识的去抓向什么,“马,马…驴!驴!囤马!囤驴!”
王美人惊醒了:“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来人,快传蹇硕,即刻让他来见朕!”
片刻后…
刘宏稍稍安定了下来,他独自一人倚靠在床榻上,蹇硕低着头走了进来。
刘宏当即问道:“‘騄骥厩丞’的官衔已经设立一月了,羽儿囤积居奇,必定赚了一大笔吧?”
听到这么一句,蹇硕方知,陛下之所以梦醒,还是惦记着皇长子囤马一事。
当即回道:“陛下,皇长子并没有赚!反倒是又‘赔’出去不少!”
唔…
闻言,刘宏抬起头,眼眸中多出了几许疑窦。“马价就不曾回落,驴价也尚未涨起,羽儿囤的早,怎会没有大赚?又怎会赔本?”
别看刘宏是皇帝,可事实上,他对做生意的兴趣远远高过做皇帝。
后宫开设商业街,他当收租大佬,这些…都不过是小试身手。
故而,他对羽儿这屯马、贩马一事始终都很关切与好奇。
“陛下…”蹇硕如实禀报。“皇长子吩咐甄家以二十三万钱一匹的价格,将袁家囤积的七百匹良马一并收购。”
“哪个袁家?”
“汝南袁氏,就是太傅袁隗,司空袁逢之家!”
“汝南袁氏竟也有囤马!”听到袁隗、袁逢的名字,听到袁家也有囤马,很明显,刘宏的眼眸冷然了几许,甚至露出几许不易察觉的杀气!
不过很快,刘宏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
“那羽儿也赔不了!”
他语气笃定。“羽儿手中还有将近两千匹马,他收下袁家的七百匹,或许是为了垄断市场上所有的马匹,这样他便握有良马定价的话语权!”
“陛下明鉴…”蹇硕顺着刘宏的话接着说道:“若是按照陛下所言,皇长子这囤积马匹的买卖是稳赚不赔,可偏偏…”
一句话讲到最后,蹇硕宛若喉咙哽咽住了一般,欲言又止。
“偏偏什么?说!”
“无极甄家在洛阳城郊兴建马场,专程售卖良马,可…可偏偏…甄家摆出的价格是一匹良马,两百万钱!”蹇硕总算把憋在心里的这一桩很离谱的事儿讲了出来。
这事儿,他也是昨日方才听西园军禀报的。
起初他完全不信,一匹马卖两百万钱?哪个冤大头会去买呀?
为此,蹇硕专程亲自前往,可亲眼所见,的确…一匹马就是摆着两百万钱。
这简直就离谱,离了个大谱!
“一匹良马!两百万?”刘宏也很惊骇,他的眉毛下意识的凝起,口中只是喃喃。“两百万?两百万?”
忽然,他询问道:“可售卖出去了?”
“并没有!”蹇硕回禀道:“洛阳城郊卖了十日,可…可一匹良马也没有卖出去。臣冒昧怀疑,皇长子尚在归来途中,这等售价或许…或许并不是皇长子的主意,而是…而是那无极甄家擅自做主定下的价格!”
呵…
此言一出,刘宏冷笑一声,“甄家?没有羽儿的授意,他们不敢!”
“那…”蹇硕还想开口。
可刘宏却挥手示意他无需多言,刘宏缓缓起身,穿着睡袍在这寝居内左右踱步,似乎是有所思,他在一方竹简上写下了“二百万!一匹!”这五個字。
旋即端详良久。
最终,他望着字,感叹道:“朕还是看不懂羽儿啊!”
蹇硕连忙拱手,“陛下何不去那洛阳郊外的马场一窥究竟呢?”
刘宏浅笑一声,蹇硕说的正和他意。
——“你去安排,天亮了就出发!”
——“喏!”
闻言,蹇硕急忙退出此间,匆匆去安排西园校尉沿途护送。
就在这时。
王美人端着一碗茶,侯在门外,口中轻呼一声。
“陛下!”
“进来!”刘宏朝她招手,眼眸停留在她那宛若幽谷花仙般绝色的容颜之上,他接过王美人递来的茶,似乎心情不错,不忘夸赞一句。“昨夜,你表现的很好!朕很喜欢!”
一言毕,刘宏伸开双手,吩咐道:“为朕更衣!”
“是!”王美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天尚未亮!
心头不由得嘀咕,什么事儿?这么急?
她哪里知道…
在这位大汉天子看来,昨夜温存已然逝去!
今日,羽儿的这本《生意经》,那二百万一匹的良马,它那神秘的面纱也该揭开了吧?
羽儿,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
…
兖州,陈留郡,酸枣县。
张玉兰正在为夫君柳羽更衣,她忍不住说道:“再有几日就到洛阳了,可难得,夫君能这般沉得住气。”
“怎么说?”柳羽反问。
“今日收到鬼卒传来的情报,甄家在洛阳郊外贩马,按照夫君说的两百万一匹,整整十日竟是一匹也没卖出!”
张玉兰大眼睛连连眨动,与她那漆黑如墨的三千青丝如瀑布般的披散落下的模样遥相呼应,显得格外好看。
她的话还没说完。“夫君还是不打算降价么?”
“干嘛要降价?”柳羽依旧是玩笑似的回答。
“那…没人买呀!”张玉兰牙齿咬着唇,“这可是两千多匹马,每一天金钱的消耗都会是一页极其恐怖的账目!夫君太能沉得住气了吧!”
“哈哈…”
听到这儿,柳羽笑了,笑容中带着几许意味深长。
“玉兰姐?你知道何为贵族么?”
“啊…贵族?”
看张玉兰面露惊讶,柳羽简单的解释道:“所谓贵族,就是越贵,他们才越会买!越涨他们才越会买,不贵、不涨还不买呢!”
柳羽没有讲述的太过细腻。
因为,这涉及到了后世的一种很扯蛋的经济现象。
要知道…
在柳羽的记忆中,他穿越到这边的那一年正好赶上了两个大事儿,一个是疫病,一个是战争,整个世界的消费与经济都受到了巨大影响,可偏偏“奢侈品”行业却异军突起,逆势增长!
全线涨价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二十的同时…
大陆奢侈品的销售额同比增长了将近四成。
某中原城市大卫城的爱马仕开业,当天的销售额就有1.2个亿,就这…还是经受了百年不遇一次的巨大水灾!
究竟是什么,给了它们逆势涨价的底气?
又是什么让它们实现营收暴涨?
甚至,为何这些奢侈品的“包”越是限量款越是火爆,越是得配货,越是抢不到?
这其中蕴藏着的底层逻辑,恰恰就与“置骥厩丞”官衔设立后,大汉马匹暴涨是完全一致的!
何为贵族?
那便是看到许多人哀嚎着买不起,他们内心中非但不会生气,还会欣喜于自己比大多数人有着更强的消费力。
——优越感!油然而生!
要知道,奢侈品卖的从来不是包,而是优越感!
可对于普通劳苦大众而言,一个限量款的包三百万还是三十万,哪怕就是降到三万,他们也不会买!
一如这马匹,无论是两百万钱一匹,还是二十万钱一匹,哪怕是两万钱一匹,寻常百姓都买不起!
可汉代的豪门贵族就不一样了!
第一,他们田产够多,权钱交易做的够大,压榨的农户够深,钱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数字!
第二,别人有“限量款”,他们没有,那他们的优越感就没了,都是豪门望族,谁比谁穷啊?谁就要低谁一等呢?
基于这个…
别人家有十匹马,我家只有八匹,那我家族的优越感何在?
我家族处处不得矮人一头!
他们买的哪里是马?
是身份!是地位!是潜移默化却又深深嵌入他们内心经验世界里的优越感与虚荣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