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里的风好大。
李长安耳边充斥着瀑布的轰鸣。他驱动灵力,加速朝钟离溪坠落的方向赶去。潮湿的风在身旁呼啸着,刮得他眼睛和皮肤生疼。
他在半空接住溪儿的时候,溪儿早已失去知觉,嘴角淌着鲜血,手中的月朗剑也不见踪影。李长安胸口像被刺穿了一般难受,但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凝聚精神,将全身灵力尽数释放,接着大吼了一声:“月朗,剑来!”
一道金光如同闪电般划破峡谷的空气,月朗剑顺着主人的灵力回到李长安脚下。李长安托着钟离溪站上飞剑,心中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刚才跳下悬崖的时候,他并没想过脱身之法,只是一心要救溪儿,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但如果溪儿今日陨命在此,他必定也无法一人独活。还好自己灌注在剑中的灵力还未完全消散,才在这万丈悬崖中给两人留下了一线生机。
李长安在心中默念御剑诀,想带着溪儿飞出峡谷,可这山谷中却像被施加了某种禁锢之术,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再次向上飞行。他感到头顶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大罩子,不断压着他朝深不见底的峡谷下飞去。太阳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微弱,瀑布的水声也逐渐远去,两旁的山崖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兽嗥鸟鸣。
他感觉自己落入了异世界的结界,周围的空间像是被扭曲了,光线忽明忽暗地交替着。等一切再度明亮起来时,眼前是一大片长满奇花异草的世外桃源。太阳和月亮同时在天空高悬,天地间光影和煦,五彩斑斓的大地上满是星罗棋布的湖泊和淙淙的溪流。
这是天堂吗?难道我已经,死了?
看着眼前比最美的梦还要绮丽的景色,李长安茫然不知所措。他脚下踏着飞剑,温暖的风儿从他的耳畔掠过,钟离溪也依旧双眼微闭,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一切都真实不虚。
可这究竟是哪儿?
在这片新世界里,脚下的月朗剑竟也变得欢快起来。没错,是欢快。李长安第一次感受到兵器的情绪,像是有某个确实的灵魂藏在这冰冷坚硬的剑刃中。它姿态舒展地在天地间穿梭,像笼中的鸟儿被放归无尽的山林,又像外出游子重回故乡的田园。
李长安抱着钟离溪降落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打来清水为她濯去嘴角的血迹,又喂她喝下一捧。他自己从身上翻出一块干粮囫囵吞下,扶着溪儿坐好,将灵力缓缓注入她的体内为她疗伤。
钟离溪虽然灵脉受损无法施展法术,但体内灵力仍在。蕊的一掌尽管突然,但并未伤重,经过李长安的一番调理,很快便苏醒了过来。
“长安!我们这是在哪儿?”
刚刚睁开眼睛的钟离溪,举目四顾,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惊。
“我也不知道。我跳下峡谷救你,御剑飞不出去,就落到此地了。”
李长安看到溪儿醒来,心中大喜,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钟离溪被他看得心生羞涩,把头扭向一边,故作生气道:“傻瓜!那么高的崖,你怎么说跳就跳了?”
“今日若是换成我坠崖,溪儿你呢?”李长安反问道。
“那……那我当然也会跳!”钟离溪没想到竟被长安将了一军,脸红了起来。
“那不就得了。”长安把她搂进怀里,又把自己从山上落下来时所经历的状况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我从山上落下来时,似乎穿越了一个结界,然后就到了这个地方。我在天上飞了一阵,此地虽然风景艳丽,却似乎连一个活物也没有。”
听李长安这么一说,钟离溪才注意到四下的确出奇的安静,除了流水声和风吹起树叶的声音,竟听不到一丝鸟叫虫鸣。两人如同创世的神祇般孤独地在天地间肩并肩坐着,看着壮美的山河,却又百无聊赖。
“你还记得刚才在山上时,那蜂妖说了什么吗?”钟离溪突然问道。
“她说她是千年蜂后,叫蕊。”
“还有呢?”
“她认出了月朗剑。”
“不对,还有。你记得她说她为什么会来有鲲山吗?”
“她说……她要下泓峡,找寻上古妖灵!”
李长安激动地喊了出来,钟离溪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没错,我们在有鲲山的妖法结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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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丘国都雅昌城东南方向一百八十里处的柴风城,已经陷入了撼阳军之手。
领军攻下柴风的,是撼阳军大统领,虎妖邢。
在“乙巳泽祸”中,他曾被周展逸的部队围困在玄泽国禁地寂墨潭,险些丧命。幸得当时投奔叛军的李长乐所救,才逃出升天,之后邢一路保举李长乐进入撼阳军中高位,最终成为左指挥使,策动了七年之后的“癸丑熊乱”。
按照撼阳军本来的计划,攻下漠白都城夏川后,乐左使便可带军西进无森戈壁,抢夺上古神器——白玉瓶“止壤”,唤醒魔兽坤鳌,获取万物生长之力。待西北平定后,撼阳军将以漠白为根据地,借妖星“参尾”之力,于次年攻克绯丘,分割羲洲大陆。三年内逼降安于现状,不求上进的百翠,强取国力衰颓,百废待兴的玄泽,再集中精力对付东阳的嘉德王朝。至于海上的青溟和蔚桑两国,等到羲洲大陆沦陷之后,不过探囊取物而已。
可计划虽好,战争却不是看本唱戏。撼阳军还是低估了周展逸在战场上的能力和决心,导致李长乐不但未能攻破势在必得的夏川,还损失了在漠白蓄积了多年的有生力量。虽然乐左使奇迹般地在紫金麒麟阵下生还,在几个月后返回了撼阳军在居禹山中的据点,但夏川的惨败令他心如槁木,短期内再也无心领兵。
为了不错过难得的妖星参尾之力,大统领邢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在漠白立足未稳之时,依旧强行出兵绯丘。主力部队由撼阳军右指挥使宛率领,从海上直扑绯丘禁地万相谷,而他则和大护法绥一道,从青黎山中兵分两路,一路由绥带领攻打齐周山,占据有利地势,威胁都城雅昌;另一路则由他亲率,攻击万相谷北方要塞柴风城,与海上部队南北呼应。
战火燃起后,绯丘二王子姬俊元和三王子姬俊凯已经率大部穿过万相谷,在南部海岸与宛右使展开了对峙与争夺,绥率领的狐族马队也在齐周山被张奇正的部队击退,只有邢自己率领的部队顺利达成了目标,攻占了柴风城。连日来,他在城中一边重新整肃兵马,一边等待败退至此的大护法绥闭关疗伤后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大护法求见!”门外侍从的声音响起,把邢从沉思中拉入现实。
他连忙起身,走到院门口。这片院落,原是柴风知府的宅邸,城破后知府领着全家逃离了本该由他守护的城市,邢便与军中随丛一道在此处安顿下来,把这儿当作自己休息和办公的场所。
初入府宅时,邢惊叹于这里房屋的恢宏和园林的精致。尽管府中的珍宝大多已经被原来的主人带走,可那些搬不走的家具装饰和假山名木依旧向新来的房客骄傲展示着此地往昔的奢华。
万物有灵,为什么区区人族的知府就可以享受这般舒适的生活,而妖族的万千族人却只能藏匿在深山中,终日艰苦度日?每每想及此,邢的心里便觉得郁结,只希望早日唤醒七大灵兽,恢复妖族的荣光。
绥穿着厚重的外套站在门口,头顶的狐耳耷拉着。她脸色依旧惨白,从齐周山回来后,她已经独自闭关调息了整整三天两夜,今天才能够顺利地出门活动。她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大统领的临时宅邸,要向邢汇报自己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
“绥护法,怎么伤得这么重?快随我进屋坐下。”邢看到绥没有血色的脸颊,心中大惊。绥身为撼阳军大护法,武艺和法力在妖族都是顶级的存在,虽然在过去与人类的战事中难免也吃过败仗,但他还从未见过绥身受如此重伤。
“大统领,是瑶光圣灵,绯丘公主,在落云峡,有瑶光圣灵!”
绥一边往屋时走,一边语无论次地讲着。邢扶她在椅子上坐下,让侍从端来一杯茶水,表情冷静地对她说:“护法稍安勿躁,先喝口水。你慢慢告诉我,什么绯丘公主,她和七彩圣灵有什么关系?”
“大统领,那夜我带着狐族马队按计划穿过落云峡时,被绯丘部队阻拦,带兵的是绯丘后将军张奇正。”绥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调整了情绪后,重新讲述起来。
“嗯,我们预料到绯丘可能会出兵拦截,可你带的狐族马队均是你营精英,怎么会遭此重挫。难不成对方破除了你的狐惑法印?”
“没有,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敌人全军都被我的法印封住了心神,死伤惨重。可我正要杀死张奇正时,竟然有一个女子从天而降,挡住了我的破魂掌,还将我打成了重伤。”
“这女子是什么来头?你说她身上有瑶光圣灵?”
“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她身上的七彩瑶光,我在狐族幻境中见过,不会认错。”
“那怎么可能?七彩瑶光乃是上古传说中妖界之主才拥有的力量,怎么会在人身上出现?”
“大统领,你可听说过‘七星歌’?”
“当然,据说此歌是灵兽九尾赤狐被封印在绯丘万相谷之前留下的预言。歌里说,当七妖星连珠时,上天会将瑶光圣灵降临人间,复苏全部灵兽。可是,七星连珠不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吗?之后什么都没发生啊……”
“没错,我也曾经以为这个预言是假的。直到那晚我看到她身上的七彩瑶光,我才想到……”
“想到什么?”
“十八年前,传说绯丘有一位公主,带着七彩灵力降生,可国王姬柏遥从未让她出过宫,世上也无人见过公主的七彩灵力。”
“你是说,与你交手的女子,是绯丘的姬璃?”
“只能是她了。”
“不可能,我听闻姬璃曾在夏川守城,按说也应该早已死在东阳的紫金麒麟阵下。即使她还活着,人界女子又怎么可能是妖族圣灵之主呢?难道她还能带领妖族复苏灵兽?这当中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左思右想也没办法将绯丘公主和妖族关于瑶光圣灵的传说联系起来。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内求见。
邢打开房门,士兵满眼惊慌,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大……大统领,绯丘军队将柴风围了,正在东城门外叫阵。”
“对方有多少兵马?”邢低头问道。
“探……探子说,方圆十里内,有十万。城下叫阵的,有八千。叫阵的女将自称是……是……绯丘公主,姬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