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华城内,四海来朝。
来自各个诸侯国的使团和商队,在国王的亲自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填满了羲洲帝都的每个角落。
自从九年前的“乙巳泽祸”以来,永华城里再未如此热闹过。去年,老建坤皇帝突然驾崩,新君周亦赫仓促继位,又正赶上漠白暴发“癸丑熊乱”,举国上下乱作一团,嘉德帝的登基仪式也只得从简。
这次册封玄泽国的刘堇公主为妃,按大祭司周显源的说法,既是嘉德帝的首次册封仪式,也算是给他补上一个盛大的登基典礼,昭告天下,为过去近十年多灾多难的羲洲大地冲冲喜。他特意将册封大典放在了子时,预示东阳王朝即将进入全新的盛世。
酉时的昭皇宫里,数以千计的仆人们穿梭在华灯与彩旗之中,紧张有序地安排着各国宾客的接待工作。负责庆典晚宴的辰星殿早已换上了最高规格的布置,从东山上新采的甘露和山珍,从瑶水和东海钓捕的最名贵的水产海鲜,只有东阳望舒野才有的灵菌和野鹿,更不用说从四海朝贡而来的各种顶级食材,都毫不吝啬地堆放在厨房的灶台边;东阳国里最有名的伶官和舞女尽数齐聚一堂,认真地为今夜的盛典做着最后的彩排;各式各样的烟花在殿后的广场里摞成了几座小山,由数十人看守着,只等一声令下便要一齐点燃。
刘堇公主早已穿戴上了接受册封的华冠丽服,正坐在镶满了宝石的婚轿里,从后宫宁月城前往辰星殿的典礼现场。她明丽的双眼下,是抑制不住的欲望与期待。从今往后,她将会站在羲洲的权力之颠,为天下女子所仰止。
与此同时,各诸侯国王正与朝中百官一道,在昭阳大殿上商议国事。
嘉德皇帝今天心情甚佳。如今漠白熊乱已除,撼阳叛军元气大伤,自己又即将迎娶四美之一的刘堇公主,真是好生春风得意。
大祭司周显源向往日一样站在皇帝的身后,从高处俯瞰着群臣,今日有了各诸侯国王的加入,大殿上又显得更拥挤了几分。
按照礼制,嘉德皇帝在大殿最靠近台阶的地方面对面摆放了六张椅子。六位诸侯国王按照册封的先后顺序分别入座,不用和官员们一同站立两旁。坐在尊位的绯丘国王姬柏遥脸色凝重,似乎尚未从姬璃公主战死的悲伤中走出来,无法像其它人一样自在地投入庆典前的欢乐气氛。
六人中最开心的,当属坐在二号位的玄泽国王刘煊泽。自己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当今皇上的第一任妃子,想必蛰伏多年的玄泽国也终于可以再度扬眉吐气了。他转头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姬柏遥,心里愈发沾沾自喜起来。
“难得今日诸位都在,朕有两件大事要宣布。”
嘉德皇帝脸上溢满开心的笑容,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几名仆人立即从大殿后面搬来一把椅子,摆在皇位的右侧。这把椅子用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宽大精美,高耸的椅背上刻着东阳国的金色太阳纹,还镶嵌着五彩斑斓的宝石。
殿内诸侯和百官都大吃一惊,东阳建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椅子被放在与皇座平行的位置,众人不禁好奇是谁有此等功勋,能得到皇上这般赏赐。
“这第一件事就是,以后大祭司上朝,无需再站立于朕身后。这御赐的玉座,从今日起,便是卿的专座了。”
周亦赫回头看向身后的大祭司周显源,这位平日里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老臣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今天的赏赐,嘉德皇帝并未提前知会于他,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这小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老臣何德何能落座于君侧……请恕老臣不能受赏。”
多年的政治经验告诉周显源这赏赐当中必定有诈,本能地先选择了推脱。
“大祭司何必过谦,您是前朝元老,自父皇驾崩后一直尽心尽力辅佐于我。如今漠白熊乱尽除,百官一派祥和,玄泽公主又要入宫联姻,这桩桩件件的好事,都离不开您的安排和助力啊。”
“这都是皇上圣心明断,老臣只是尽人臣本分罢了,万万不敢妄谈功劳。”
“我东阳朝历来有尊长之德,如今大祭司年事已高,又有二世辅佐之功,朕若不以天下未见之礼节待之,上不能对先祖,下不能服百姓。此次玉座之礼,朕心意已决,您就不必再推辞了。”
嘉德皇帝似乎并不想和大祭司在此事上过多纠缠,直接拍板给此事定了性。周显源至此也不便再作反驳,只好谢过皇上,略有些尴尬地走到一旁的玉座上坐下。大殿上顿时响起一阵恭喜之声,只有循礼守旧的百翠国王钟离元青坐在台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这第二件事嘛……”
嘉德皇帝再次看向站在昭阳大殿中的百官,扫视群臣后将目光停在一人身上,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镇南将军周展逸,上来受赏!”
此人正是刚从漠白休养归来的周展逸。自夏川一战后,他身负重伤,被救入浩昆宫内疗养。如今回到永华的他,虽然灵力仍尚未恢复,但已可以正常行动无碍。今日他未穿甲胄,而是身着武官朝服站在人群之中,若不是被皇上点名,并不引人注目。
他走到皇座的十二级台阶下,双膝跪地,举手领赏。
“朕说上来领赏。”
嘉德皇帝又强调了一遍“上来”二字,殿中百官纷纷侧目。
周展逸站起身,想要解下佩刀,又被周亦赫大声拦住:“不必了,带刀上来吧。”
群臣见状都窃窃私语起来,连台下的六位诸侯都面面相觑。让武将佩刀入昭阳大殿,本已是无上的荣耀,今天皇上竟然让周将军带刀走到皇位前,足见嘉德帝对他的信任。
周展逸单手叉腰露出佩刀,另一只手拎起官袍,用最袒露和安全的姿势一步步地走上十二级珊瑚白玉台阶,来到嘉德帝面前单膝跪下。
“周将军免礼。”
嘉德皇帝走下皇位,双手扶起周展逸,从身上掏出一块崭新的紫金虎符,交到周展逸的手中。
“此次漠白熊乱,若非周将军拼死祭出紫金麒麟阵,夏川城恐怕早已生灵涂炭。这块新的紫金虎符是我与大祭司请太昊宫的封印师引神器衡卢之力再造,今日交于你,未来这永华城的十万禁军,仍由你统领。”
“谢皇上。”
“这次漠白平乱,你功劳最大。我已安排了黄金万两,良田千顷赏赐于你,你若还有什么要求,尽数提出便是。”
“皇上,微臣自幼孤苦,感恩两朝明君委以重任。微臣从不求封赏,惟愿能报效朝廷,斩尽天下妖邪!”
“好一个斩尽天下妖邪!今日,朕就封你为‘斩妖尉’,除了统领禁军之外,每日佩刀上朝,就伴我身旁站立。”
嘉德皇帝此言一出,大殿之内一片惊呼之声。
连周展逸本人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周亦赫回头看了看之前大祭司周显源站的位置,抬了抬下巴,朝周展逸说:“对,就站那儿。”
诸侯和百官这下终于明白了嘉德帝今天这一出大戏的真正意义,先前对大祭司赏赐的玉座,原来不过是一个将他从身边支开的理由。拿一个冠冕堂皇的宝座将前朝老臣明升暗降,再把身边最亲近的位置留给从小一起长大的武官。这一来一去总算是坐实了嘉德帝信任周展逸多过周显源的传闻,也让在场的众人对小皇帝的心机和魄力刮目相看。
“老臣以为不妥。”
看着形势正向着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玉座上的周显源实在坐不住了。他一张口,朝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臣以为,周将军此役功高盖世,理应重奖,但武官佩刀侍于皇帝身旁,历朝未有,实在于礼不合。”
“无妨,我与周将军自幼为伍,朕信得过他。有他在朕身边,我也安心。”
“可天下军政,皆由太尉所掌。今日皇上封周将军为斩妖尉,使其能佩刀伴君,权倾天下,又让太尉如何自处呢?”
周显源说着,低头望向大殿中的太尉郑牧远。后者正目光如炬地看着嘉德皇帝,紧咬嘴唇,一声不吭。
“东阳军政,自是由郑太尉掌管。”周亦赫冷冷地说,“周将军此战身负重伤,朕只想将他留在身旁,听我一人号令,统领禁军,护卫朕和这永华城。诸卿若是有疑惑,我便削了他的镇南将军旗号,将他外征的部队交由太尉重编即可。”
在场的百官都知道郑太尉与大祭司行走甚密,小皇帝这一招摆明了就是要找个自己信赖的人分出兵权来。此时的周显源和郑牧远心中纵有千万个不乐意,也不好在这样的场合下与皇帝顶撞,只能先默默接受安排。
见群臣无语,周亦赫又咧嘴一笑,转身拂了拂衣袖说:“事就先议到这儿,朕要去更衣了。诸卿都移步辰星殿饮酒享乐吧,今夜还有册封大典呢。”
夜暮下的昭皇宫被千万盏华灯照得如同白昼,半个月亮在空中高悬。远处的天边,七颗妖星在忽明忽暗地闪着。
从昭和大典中走出的大祭司周显源,抬头看了眼这捉摸不定的天相,对早已候在身旁的太尉郑牧远说:“耐心点,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