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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俊臣的后手是,他并没有把解毒之法立即交给宋启礼,显然是担心宋启礼毁约不认账。
“周党”的信誉一向还算不错,但面对庞大利益之际,“信誉”二字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与此同时,赵俊臣只是承诺自己会帮助周尚景解毒,却没有承诺会向“周党”透漏更多消息,不论是投毒之人的具体身份,还是投毒之人所使用的具体手段。
反正宋启礼一定会答应这项交易,所以赵俊臣自然是不愿意付出更多筹码。
如果“周党”还想要知晓更多消息,那就需要他们拿出更多利益交换。
而宋启礼的后手则是,他只是承诺从今往后不再插手兴州境内局势,但“周党”从前留在兴州境内的各种布局却不会撤除。
事实上,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之后,可谓是箭在弦上,也已经来不及撤除了。
总而言之,“周党”只是决定不再推波助澜、也不再给缙绅们全力撑腰,但赵俊臣能否可以顺利摆平兴州局势,还是要看赵俊臣自己的手段。
与此同时,宋启礼也绝对不会出手协助赵俊臣摆平兴州局势,否则“周党”就会变成缙绅阶层的叛徒,说不定损失更大。
赵俊臣与宋启礼皆是聪明人,他们皆是看出了对方所留下的后手,也皆是清楚对方的心理底线,所以就皆是没有趁机提出更多要求,于是就在心照不宣之下,迅速达成了默契。
目前状态下,双方虽然达成了交易,但还不是进一步交涉的时机,再加上宋启礼急着想要把相关消息通知于兄长宋启文,于是很快就起身告辞、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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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宋启礼的离去背影,赵俊臣满意点头,喃喃自语道:“这个宋启礼,有想法、有见识、有决断、有担当,确实是一个人才!而像是这般人才,在‘周党’之中还有不少,周尚景显然是一位好老师,教出了不少好学生,可谓是底蕴深厚……
随着周尚景已是寿元将尽,我也必须要提前准备了,等到周尚景老死病亡之后,说不定就有机会逐步兼并‘周党’势力……或者说,是与‘周党’势力融为一体!否则,‘周党’的诸多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喃喃自语之际,赵俊臣的表情之间并没有显现出多少期盼与贪婪之色,反而是顾虑重重。
“周党”本质上就是官绅势力的代言人,所以“周党”的人才辈出并不仅仅是因为周尚景的慧眼识人、教导有方,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才,原本就是出身于拥有丰厚教育资源的缙绅阶级。
而这般性质之下,“周党”也具有非常明显的阶级局限性,那就是传统保守,总是妄图维持现状、墨守既得利益,不愿意冒险尝试新鲜事物,所以他们才会利用兴州布局,妄图推翻赵俊臣的农务改革新政。
所以赵俊臣虽然也贪心“周党”的人才与影响力,意欲静待周尚景过世之后逐步兼并“周党”,但赵俊臣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像是周尚景一般轻松驾驭‘周党’这个庞然大物。
说不定,待赵俊臣逐步兼并了‘周党’之后,反而会受到更多的内部掣肘。
相较而言,“赵党”则是贪官与商贾的利益结合体,虽然也与缙绅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在利益考量方面更为激进大胆,又在赵俊臣的不断引导之下,愿意冒险尝试全新的经营方式,也愿意为了更多利益而放弃一些旧有利益,不似“周党”一般守旧,所以赵俊臣只需要不断做大蛋糕、为朋党们寻到新的利益增长点,反而是很容易驾驭。
又是贪心、又是忌惮,这般复杂思绪之下,赵俊臣缓缓摇头,自嘲道:“想太远了,还是先想办法掌控兴州局势再说吧!”
说完,赵俊臣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却发现已经是天色渐暗,于是也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之后,就带着许庆彦迅速离开了青山阁。
离开青山阁之际,看着许庆彦安静跟在自己身后不言不语,这种沉稳表现固然也算是一种成长,但赵俊臣反而是有些不适应。
于是,赵俊臣主动挑起了话题,一边走一边笑道:“一整天的相互算计、勾心斗角,真是太累了……但也算是成果丰硕,不仅是顺利说服蓟镇总兵张肃改变了立场,还强迫‘周党’势力不再插手针对,所以咱们已是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专注于对付兴州境内的官绅势力了!”
许庆彦轻轻点头,声音沙哑的提醒道:“不要轻敌,缙绅也不好对付。”
“我当然不会轻敌,但兴州官绅失去了外援之后,咱们确实是轻松了许多!”
这般谈笑之际,赵俊臣带着许庆彦登上了马车,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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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俊臣认为自己并没有轻敌,但他还是严重低估了兴州缙绅的狂妄自大、肆无忌惮!
事实上,赵俊臣至始至终都不清楚兴州缙绅们的下一步计划。
柳子岷实在是太无能了,他在兴州境内任职至今已有半年之久,却从来都没有尝试过收买相关人员成为自己的眼线,所以赵俊臣在兴州境内几乎没有任何情报能力。
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从吴三桂那里得到了大量情报,赵俊臣在兴州境内简直就与睁眼瞎无异了。
宋启礼虽然与赵俊臣达成了交易,但他依然是刻意隐瞒了兴州缙绅们想要大幅提升粮价的消息,显然是想要看赵俊臣手忙脚乱的闹笑话。
而赵俊臣可以轻松窃听宋启礼与宋嵩公的谈话,是因为宋启礼身边只跟着一名长随,戒备方面存在许多漏洞。
但兴州官绅们昨天傍晚相聚于青山阁内商议对策之际,所有人皆是带着大批随从,把青山阁围得水泼不进,可谓是戒备森严,所以赵俊臣自然是寻不到窃听机会,也就没有收集到多少有用情报。
再等到第二天早晨,当柳子岷急匆匆拜见赵俊臣、把兴州境内的最新粮价禀报于赵俊臣之后,赵俊臣自然是猝不及防、大为震惊,还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再说一遍!粮价涨了多少?”
听到赵俊臣的厉声质问,柳子岷苦着脸答道:“涨了近三倍!仅是一夜之间,兴州城内的粮价就足足提升了近三倍之多!一石米价昨天还是一两五钱左右,但今天一早就变成了高达五两银子,而且这种提升幅度已经迅速蔓延到了兴州境内的各县各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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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兴州缙绅疯了吗?兴州位于在京城附近,一石米卖出一两五钱就已经偏高了,考虑到兴州刚刚结束了一场民乱,还算是可以接受……但五两银子?五两银子?!”
赵俊臣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震怒之意,狠狠砸碎了手中茶盏,原本算是俊秀儒雅的五官面庞,也变得扭曲狰狞!
不仅是震怒于兴州缙绅给自己所准备的这个下马威,更是震怒于兴州缙绅的猖狂大胆、丧心病狂!
在历朝历代之中,明朝的粮价一向是非常合理稳定的。
明初时期米价极低,每石米价只有二钱五分银子,一两银子就可以购买四石米。
这样的极低粮价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唯有明成祖朱棣率军征讨蒙古期间略有提升,但征讨行动结束之后依然是迅速恢复了正常价位,即使是边陲地区,一石米价最多也就是半两银子。
一直延续到弘治时期,由于明孝宗朱右樘能力平庸,文治武功皆是毫无建树,每石米价也逐渐提升到了半两银子到一两银子之间。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朱右樘登基之后无论文治武功皆是毫无亮眼之处,民间粮价亦是屡创新高,但因为他“宽厚仁慈”、“广开言路”、“知错能改”,所以那些掌握着笔杆子的文人们对他评价极高,说他开创了“弘治中兴”,但这场“中兴”显然只是官绅们的中兴,与寻常百姓毫无关系。
又等到明武宗朱厚照登基之后,这位被文人们视为是“抑制文臣”、“重用宦官”、“奢华纵欲”的荒唐皇帝,不仅是军事上御驾亲征取得了应州大捷,又顺利平息了宁王之乱,在位期间民间粮价亦是不断降低,一石米价普遍维持在四钱银子左右,边陲之地最高也就是八钱银子,江南产粮之地更是低于三钱银子,只可惜他得罪了文官势力,所以就变成了史书上的荒淫皇帝。
再等到嘉靖皇帝继位以后,一直到崇祯皇帝中期,明朝每石米价普遍是维持在六到七钱左右。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之中,这般粮价一直持续到崇祯皇帝末期才终于是彻底崩溃,一部分地区的粮价迅速提升了几十倍,于是就有了李自成的揭竿而反。
而明朝的这种粮价水平,即使是在历朝历代之中,也唯有唐初时期的开元盛世可以暂时更胜一筹。
但唐朝时期的米价远不如明朝一般稳定,等到开元盛世结束之后,每石米价就迅速攀升到了一两银子以上,再等到唐末时期,每石米价更是普遍高达三两银子以上,远胜于崇祯末期。
与此同时,汉朝时期每石米价的波动范围是三钱银子到一两五钱银子之间,北宋时期每石米价的波动范围是六钱银子到一两八钱之间,南宋时期每石米价的波动范围是一两八钱到三两六钱之间,清朝前期的每石米价波动范围是一两银子到二两银子之间,清朝中后期每石米价更是普遍高达四两银子以上!
相较之下,明朝时期的米价之低、波动之小,绝对是堪称异类了。
而且这般粮价还是明朝时期境外流入了大量白银,银子不断贬值之后的价格!
可以说,明朝皇帝与高层们在稳定民间粮价方面绝对是耗费了极大心血的。
而在这个历史时空之中,因为明朝并没有亡于崇祯,境内人口不断增涨,境外白银也是不断流入,再加上小冰河时期的延迟发生,所以粮价也就不可避免的逐渐提升,一石米价现在已是普遍达到一两银子以上。
再到去年夏秋之际,又因为陕甘战事的爆发,再加上俸米折银之策的推波助澜,米价在最高之际一度攀升到了每石二两银子。
而每石米价二两银子的高位波动,就已经是赵俊臣所能接受的极限数字了!
根据赵俊臣的估算,民间米价一旦是长期维持在每石二两银子以上,百姓们就会彻底失去活路,必然是要揭竿而反。
而兴州城内的最新粮价,竟是一口气蹿升到了一石米价五两银子之巨!
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哪怕只是短期波动,也足以是逼着百姓们造反了!
所以也难怪赵俊臣会是如此震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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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赵俊臣的狰狞面容,柳子岷胆战心惊,完全不敢回应。
但李传文、牛辅德这两位核心幕僚却是深知赵俊臣的秉性,明白赵俊臣这个时候虽然是大为震怒,但依然愿意听劝,绝不会随意迁怒他人,所以就纷纷出言劝告。
“还望赵阁臣息怒,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尽量冷静下来寻找对策啊。”
“一石米五两银子的高价,绝对会造成民心动荡,百姓们的怨气也将是迅速积升,很容易就会再一次引发民乱,还望阁臣早做应对!”
听到李传文与牛辅德的劝戒之后,赵俊臣心中怒意依然是丝毫不减,但终于是稍稍恢复了冷静,怒极而笑道:“这些个劣缙恶绅,显然是忘记了本阁是凭借何般本事在庙堂上屹立不倒的!好!既然他们想要与本阁针锋相对,那本阁就陪着他们玩这场游戏!只希望他们最后还能玩得起!”
说完,赵俊臣就再次看向柳子岷,问道:“目前兴州府城内的局势如何?百姓们是怎样的状态?”
柳子岷连忙答道:“百姓们已经彻底乱了,可谓是人心惶惶,还有许多百姓聚集在各大粮行附近不断抗议,蓟镇总兵张肃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也立刻派出蓟镇守军到处巡视,随时准备镇压暴乱,还封锁了城门……”
赵俊臣闻言之后冷笑不断,也不与幕僚们详细商议,就迅速颁布了一系列的指示。
“许庆彦,我给你一封手令,你立刻动身离开兴州府城,前往兴州东部各庄各乡,联系那些从山海关遣返的兴州百姓,鼓动他们尽快行动起来!还有,再催促一下后队马车,让他们尽快赶到兴州府城!”
“柳子岷,你即刻返回兴州府衙,给我盯着最新消息,一旦局势再次发生变化,就立刻禀报本阁!”
“姜泉何在?你挑选一百名性子机灵的禁军将士,皆是换上民间服饰,前往兴州城内各大粮行附近,混入聚众抗议的百姓之中,进一步推动百姓们的怒气,若是遇到官府镇压,你们也要率先出头、带领百姓们全力对抗!但绝对不要暴露身份!”
“牛先生,你拿着我的名帖,代我传唤蓟镇总兵张肃、兴州知州吕文升、以及兴州境内三大缙绅家族的家主前来这里相见!他们也许会避而不见,但本阁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解决!”
“李先生,由你代笔,为本阁写一份公告……”
就这样,赵俊臣迅速展开了自己的反击!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而赵俊臣这样的权臣一怒之后,则是意味着有些人很快就要倒霉了,一定会付出惨重代价!
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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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还是提前更新,继续攒存稿。
╮╭具体解释一下,春节前三天,虫子需要陪伴家人外出游玩,未必有时间码字,所以才会存稿,是为了保证自己不断更,并不是想要蓄力爆更……但初五之后会尽量努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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