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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御阶之下,诸阁老与六部尚书齐聚一堂。
近段时间以来,朝堂中虽然时常会有党争生,但总体上还算是平稳无事,像是今日这样所有朝廷重臣齐聚养心殿议事的情况,已是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所以,对于这次养心殿内的聚议,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在进入养心殿的时候,自辅周尚景以下,众位大臣皆是神色肃穆。
反倒是御阶上的德庆皇帝,此时却是一副轻松随意的模样。
等到众位大臣向德庆皇帝行礼问安之后,德庆皇帝先是不忙不乱的把手中折子放到一旁,然后抬头道:“众位爱卿终于来了,朕也等你们多时了,这里不是太和殿,就都不必多礼了……朕这次传唤你们,究竟所为何事,众位爱卿一向深得朕心,想来也都能猜到一些吧?”
正如赵俊臣之前在周尚景面前装糊涂一样,如今听到德庆皇帝的询问,众大臣们也全都在装糊涂。
虽然他们大都猜到了德庆皇帝的一些打算,也各有各的如意算盘,但并不会在德庆皇帝面前表现出来。
毕竟,臣子们若是能够猜中帝王的心思与打算,对帝王们而言绝不是好事,而德庆皇帝尤其不会喜欢。
所以,众位大臣相互对视几眼后,由辅周尚景代表众人出列,答道:“陛下可是为了殿试与南巡的事情?”
德庆皇帝笑着点头,好似他的心思当真只有这些,赞道:“正是为殿试与南巡的事情,周辅果然深知朕心,今日早些时候。朕看了一眼黄历,现已是快到三月了。朕琢磨着,阳春三月,正是江南美景最盛的时候,气候也合适。也是朕南下巡视的好时机,所以接下来的殿试,还要尽早进行才是,等到殿试结束了,朕才可以安心南巡,林尚书。关于殿试的事情,礼部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林维出列,恭声答道:“启禀陛下,虽然会试结束至今不过几日,但礼部上下也知道陛下南巡将至、时间紧迫,所以也不敢耽搁。殿试的诸般事宜皆已经准备妥当,只要陛下您下旨,殿试可在十日之内举行。”
德庆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既然如此,那殿试的时间,就定在十日之后吧。等到殿试结束,再准备五六日时间。朕就起驾南巡。林尚书,这南巡前后的准备,也需要礼部安排妥当,这些日子你们礼部要多操些心,千万别出了什么纰漏。”
林维连忙保证道:“请陛下放心,礼部早有准备,接下来只是按部就班,绝不会出现纰漏。”
“礼部办事一向干练,朕很放心。”说到这里,德庆皇帝话锋一转。又说道:“说起来,在朕南巡期间,虽有太子监国,但京城中枢也需要有重臣坐镇,而朕考虑了一些日子。也听取了不少的百官意见,觉得还是由黄有容黄阁老留京辅政最为适合,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对于德庆皇帝的这个决定,众大臣早已是有了心理准备,并不感到意外,再加上沈常茂如今已是与黄有容结成同盟,不会再与黄有容相争,所以在听到德庆皇帝的询问后,众位大臣皆是表示赞同。
得到了众位大臣的同意后,德庆皇帝点了点头,并宣布道:“既然众爱卿都没有异议,这件事就定下了。黄阁老,接下来你与众大臣商议一下,定一份名单,朝中百官之中,由谁伴驾南下,又由谁留京理政,这件事要尽早定下来,确定了名单之后,再呈于朕御审。”
此时的黄有容,已是恢复了往日笑面虎的形象,满脸温和的笑意,但眼神极冷。
在听到德庆皇帝的旨意后,黄有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只是快步出列,谢恩道:“臣领旨!陛下信任老臣,老臣不敢辜负圣望,必将用心辅佐太子殿下,绝不让陛下您在南巡期间有后顾之忧,还望陛下安心!”
德庆皇帝点头笑道:“太子他年纪轻、经验浅,确实需要你好好辅佐,在朕南巡的日子,你也要趁机好好教他,你是老臣子了,朕也信得过你。”
听德庆皇帝这么说,黄有容自然是连连保证不提。
只是,黄有容在归列之后,在有意无意之间,双眼从赵俊臣身上一扫而过。
目光之中,蕴含着浓浓恶意。
显然,黄有容在留京辅政期间,手中权势将会是前所未有之大,也必然会趁机为赵俊臣制造一些麻烦。
对此,赵俊臣自然是察觉到了,但只是淡然一笑,并不在意。
而德庆皇帝对于赵俊臣与黄有容之间的这些小动作,似乎觉了,又似乎没觉,只是话锋一转,又缓缓说道:“不过,接下来无论是殿试,又或是南巡,皆是天下瞩目的大事,众位爱卿皆是朝廷重臣,朕希望你们接下来以大局为重,齐心协力一同稳定朝中局势,在这段时间切不可出现什么乱子,否则只会让天下人看笑话,到时候无论是朝廷的颜面、还是朕的颜面,都会不好看。”
说话之间,德庆皇帝目光环视,并在黄有容与赵俊臣二人身上稍稍停留,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而听到德庆皇帝的警告后,众大臣皆是齐声答应,至于黄有容与赵俊臣二人,神色之间尤其肃穆认真。
只是,答应虽然是答应了,但黄有容与赵俊臣二人真正的心思究竟如何,却依然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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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至如今,正如赵俊臣之前向周尚景分析的那样,这一次德庆皇帝召见众大臣的目的,一是为了殿试与南巡的筹备,二是为了敲打警告赵俊臣与黄有容二人。
但最重要的。却还是为了朝中目前的那些实权官位空缺。
如今,前两件事情都议定了,但最重要的事情,却还没有谈及。
所以,众位大臣也皆是聚精会神的等待着。
果然。德庆皇帝在暗示警告了赵俊臣与黄有容之后,突然把话题转向了刑部尚书冯坡:“冯爱卿,你如今年岁多少了?”
冯坡沉默片刻后,缓缓出列道:“回陛下,老臣如今七十有三。”
德庆皇帝一脸的感慨,道:“没想到你已是七十三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朕记得初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江苏一道的提刑按察使,转眼间竟已是过去了二十年,而你也到了古稀之年。”
说着,德庆皇帝看向冯坡的目光满是关切。又问道:“说起来,如今满朝上下,已是数你的年岁最大,近几年的早朝,你也一直都在告假,缺席泰半,想来也是年岁大了。所以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吧?”
冯坡虽然老迈,但毕竟还没有老糊涂,听到德庆皇帝的这些话后,也顿时明白了德庆皇帝的深意。
事实上,他对此也早已是隐约有了预料。
所以,冯坡突然跪下,伏道:“老臣惭愧,近年来窃据高位,却庸庸无为,食君之禄。却没能忠君之事,老臣……老臣自请告老还乡。”
德庆皇帝叹息一声,仿佛十分不舍,说道:“你是老臣了,朕与你二十多年的君臣情谊。也舍不得你离开,然而以你如今的岁数与身体,朕若是继续用你,也就是在害你了,实在于心不忍……罢了,朕准你告老还乡,过些日子也会另有赏赐,你就安心回老家安度晚年吧,朕记得你有几个后辈也在朝中为官,朕日后也自然会照拂他们,所以你就不必担心了。”
得到德庆皇帝的旨意后,冯坡先是向德庆皇帝行了大礼,然后默默的站起身来,把头上的官帽摘下,并捧在怀中,接着又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接下来,养心殿内不管生了何事,都已是与他无关了。
而另一边,其他几位大臣在看到德庆皇帝三言两语之间打了冯坡,朝中除了原先的那几个实权官位空缺之外,如今又多了一个刑部尚书的空缺,皆是眼神热切,蠢蠢欲动。
最先忍不住的,却是阁老程远道。
程远道身为太子朱和堉的心腹,自觉在这个时候应该帮助太子争夺一些好处,所以等到冯坡刚刚退下,就迫不及待的当先出列言。
“陛下,如今冯尚书告老还乡,之前又有刑部侍郎闫鹏飞被收押问审,如今刑部三位主官只剩下了刑部右侍郎李立德一人,不免人手缺乏、影响朝务,所以臣请陛下另择贤能补充。”顿了顿后,程远道又说道:“臣以为,太子少保曹荣曹大人,这些年来辅导太子、谨身护翼,又一向精明干练,正是接任刑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听到程远道的话后,德庆皇帝眉头微皱,如今冯坡不过刚刚告老还乡,人还在养心殿内,程远道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争夺好处,未免有些太着急了,虽然官场之上“人走茶凉”才是常态,然而一些面子上的功夫也是需要做的,程远道如今却是有些失态了。
不过,对于如今朝中的这些空缺的实权官位,德庆皇帝也确实有意留给太子一部分,所以虽然不满程远道的急切,但终究还是没有出言指责。
然而,程远道虽然最先出手争抢,但太子一党的众官员之中,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却大都有一个相同的缺点——那就是这些人不缺学问、不缺人品、也不缺声望,但办事的能力与经验却总是存在着疑问。
所以,程远道的建议,也很快就被人反驳了。
“陛下,老臣以为,刑部尚书之位固然需要有人接替,然而程阁老所提议的太子少保曹荣却绝不是合适的人选,这位曹少保固然是当世大儒,但在担任太子少保之前,最高也只做过太常寺卿,只是负责掌管礼仪祭祀,于刑部的审侦之道并不精通,如今原刑部冯尚书告老还乡、原侍郎闫鹏飞收押候审,正需要一位精善此道的官员坐镇。老臣以为,如今最合适的人选是河南按察使林承泽,还望陛下明鉴。”黄有容出列说道。
河南按察使林承泽,虽是被黄有容推荐,但他却是另一位阁老沈常茂的人。显然这是沈常茂与黄有容二人合作的一部分了。
果然,随着黄有容出列言,沈常茂也随之出列表示赞同。
另一边,吏部尚书宋启文出列道:“陛下,山东左布政使张伯崇任期将至,此人已是先后在云南、广西、贵州三道担任地方长官。在任期间的政绩皆是出色,如今年纪也适合,臣以为当是接任刑部尚书的最佳人选。至于黄阁老与沈阁老所提议的林承泽,如今任期未满不说,且吏部对他的政绩考核也不见有太多出色之处,臣以为还需要继续在地方历练。还请陛下明鉴。”
许多人说,周尚景在朝中势力,一半来自于吏部,虽然有些夸张,但也有些道理。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的考核、升迁与调动,说是朝中的核心衙门也不为过,周尚景掌握了吏部之后。在与人相争之间,也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比如现在,宋启文仅仅只是一句“政绩考核不见有太多出色之处”,就顿时让林承泽接任刑部尚书的希望少了一半,即使林承泽有黄有容以及沈常茂两位阁老的支持,却也不能避免。
这些年来,德庆皇帝不止一次想要整顿吏部,让吏部摆脱周尚景的影响,奈何周尚景对吏部的经营,比赵俊臣对户部的经营还要更加牢固。若非是周尚景的亲信门人,也根本坐不稳吏部尚书的位置,如此尝试几次之后,因为吏部太过紧要,为了避免江山动荡。德庆皇帝却也只能暂且放弃了。
另一边,随着宋启文的言,周尚景也随之出列,却并没有直接为自己的门人张伯崇争取刑部尚书的位置,反而转移了话题,说道:“陛下,如今除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以外,却还有一个刑部侍郎、一个工部侍郎、一个副督察御史,总计三个空缺,老臣以为,这些空缺也应该尽早找到适合人选接替才对。”
周尚景的这些话,却是在提醒朝中各大派系,如今朝中的实权空缺官位不少,不必只盯着一个刑部尚书的位置争抢,却是隐含着要与其他派系合作瓜分的意思。
当然,在朝中各大派系之中,周尚景的权势最大,自然也要得到最大的好处。
而就在朝中各大派系纷纷言之际,工部尚书左兰山不住的向赵俊臣打眼色。
左兰山并不清楚赵俊臣与周尚景之间已经达成了协议,还以为赵俊臣会全力为李立德争取这个刑部尚书的位置,所以眼见各大派系纷纷言,但赵俊臣却依旧沉默,不由有些着急。
左兰山却不知道,若是赵俊臣如今有心为李立德争取刑部尚书的位置,那么他就不会任由冯坡告老还乡了。
实际上,德庆皇帝恐怕也不希望刑部尚书的位置由李立德接任,毕竟如果这样的话,朝中六部衙门之中,竟是有一半被赵俊臣掌控,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的权势展也会脱离德庆皇帝的掌控,这是德庆皇帝绝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德庆皇帝才会任由冯坡告老还乡。
不过,出于各种考虑,如今即使是装模作样,赵俊臣也应该争夺一番。
所以,在左兰山的不住暗示下,赵俊臣终于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如今刑部人手空缺,正应该由熟悉刑部的官员接任刑部尚书的位置,臣举荐刑部侍郎李立德,此人办事干练,也在刑部任职多年,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随着赵俊臣出列言,左兰山也连忙出列表示赞同。
然而,因为李立德在资历、功绩、人脉等方面的缺失,赵俊臣虽然举荐了,但依然是很快就被各大派系驳斥了。
当然,对于其他几位阁老所提议的人选,赵俊臣也是找着各种理由驳斥,毫不相让——包括周尚景所提议的张伯崇也是如此。
虽然赵俊臣已经与周尚景达成了协议,但赵俊臣却不愿让德庆皇帝知道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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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几位阁老与六部尚书们争吵许久之后,朝中的那些实权官位空缺,接替人选也终于尘埃落定。
最终,原山东布政使张伯崇在辅周尚景与吏部尚书宋启文的全力支持下,还是成为了新一任的刑部尚书——这个人的黑点确实很少,所以其他派系虽然有心反对,却也找不到理由,而周尚景一派也因此得到了最大的好处。
而正如周尚景所猜测的那样,因为赵俊臣没能为李立德争取到刑部尚书的位置,德庆皇帝出于补偿考虑,同意了李立德接任山东布政使的位置,如此在赵俊臣的门下,也终于有了一位封疆大吏,这对赵俊臣而言,产生的好处是长远的。
接着,又在赵俊臣的强烈举荐下,原大理寺少卿秦怀远成为了新的刑部侍郎。
此外,另一个刑部侍郎的空缺,被沈常茂的门人林承泽得到了。而副督察御史的职位,则被太子一党的曹荣得到了。至于秦怀远接任刑部侍郎之后,所留出来的大理寺少卿的空位,则被黄有容的门人石则贤得到了。
显然,虽然太子尚未归京,但德庆皇帝依然给太子预留了一部分好处,而且随着黄有容与沈常茂的结盟,朝中形势也因此而重新趋于平衡,德庆皇帝对于这两位阁老也改变了态度,开始重新扶持。
值得一提的是,在德庆皇帝的偏向下,又因为周尚景一派的全力争取,工部侍郎的空缺最终也被周尚景的门人、原顺天府丞叶尚宏拿到了。
显然,周尚景这次与赵俊臣合作之余,也在赵俊臣的地盘插了一颗钉子,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而德庆皇帝对此也是持支持态度,显然也是打算引起赵俊臣与周尚景之间的不愉快了。
就这样,朝中出现的诸多空缺官位,也终于一一有了接替的人选。
……
等到尘埃落定后,众大臣在暗自计算利弊收获之间,在德庆皇帝的示意下,纷纷告退。
赵俊臣也同样在心中计算着这一次的利弊与收获,正打算随众大臣一同离开,德庆皇帝突然开口了:“赵爱卿,你留下来,朕有话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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