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四维等人也没提什么反对意见。
一是君子耻于谈利,他们作为大学士,表面上,自然还是要装一下的,不能去争着当这个大明的财神爷。
二是内阁现在毕竟乃张居正一人说了算的内阁,他们可不好忤逆张居正的意思。
因而,也就在接下来,都笑着看向了王国光,且都称赞王国光的确更合适当这个财神爷。
不过,他们虽不能把拟这道钧令乃至将来负责度支司的权力,抢到自己手里,但也还是都在回官邸后,给自己家族经商者写了信,以要准备为天子欲兴国富民的事做贡献,来提示自己的家族要积极争取。
而张居正也写了信,但他不单单是给自己族人写信。
为了借此机会,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更能推行成功,他还对长子张敬修吩咐说:
“给歙县许维桢去一封信,以你的名义,把这三百万两兴国富民款的事告诉给他。”
张敬修听后不由得问:“他不是反对父亲被夺情吗,还同情吴中行他们,父亲为何还要把这份好处给他?”
张居正道:“为君王事岂能计较个人恩怨,尤其是到为父这个位置,没有真正的敌我是非,只有利弊!他许家本来就是大徽商,应该比我们楚人更懂如何把三百万两变得更多,而兴国富民。”
“儿子受教。”
张敬修听后回了一句。
张居正又想了想道:“你给太仓王元驭去一封信,也以你的名义,多通知几家,以利竞争。”
张敬修听后,不由得问道:“太仓王家?可苏松一带,工场作坊商行最多的当属徐家,父亲为何偏偏只提醒也反对您被夺情,还逼得您大怒的王元驭,而不是徐老先生?”
“这样会不会更伤徐家了?”
张敬修问了后就又问了一句。
毕竟要论关系,他张家和徐家关系最近。
而且张家已经落了徐家很多次面子,但徐家都没说出什么不满,还一如既往地逢年过节的给张家问好。
张居正则在这时道:“就是因为徐家产业太大了,所以才需要扶持别的士绅来制衡他!”
“为父不能为私谊废公利,这不是我张家的银子,是陛下和朝廷的银子,要是我张家的,自然是恨不得全给徐家,但偏偏不是。”
“而且,不但这次不会有徐家,将来也不会有!我相信徐老先生会理解为父的。”
张敬修听后拱手称是。
张居正则在这时看向了窗外,时下正值阳春时节,雨量充沛,檐外已是雨幕密集,遮住了其他官邸的轮廓。
而在此时的次辅官邸。
张四维也给自己弟弟张四教写了信,告诉了张四教关于天子和朝廷要预计拿出三百万两白银作为兴国富民款投资的事,而同时,还对成九吩咐说:
“你嘱咐送信的人须当面告诉二爷,就说我的话,让江陵臭名远扬于天下,让天下人人恨江陵的事需尽快办妥!倒张之事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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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子大方,主动要出内外帑银兴国富民,但偏偏这里面的好处,如今因为他张居正是首辅,而得以霸占着这份好处的分配之权!”
“因而,无论我平时对他有多恭敬,他竟还是先把分配这份好处的权力,给了他的真正心腹王国光!”
“所以,我们张家将来要想得这份好处的利最多,得尽快倒张!得加大让江陵成为十恶不赦之徒的力度!不能再拖延!不仅仅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还有将来的这份好处!”
朱翊钧为让白银在国库与百姓间流动,而促进生产力发展,大方地要拿出数百万两帑银投资的事,无疑加剧了官僚士大夫们间的斗争。
虽然,朱翊钧拿出这块蛋糕,是为兴国富民;但官僚士大夫则想的是,如何把这块蛋糕更多的吃进自己嘴里。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食肉者往往比无产者更贪婪。
毕竟无产者往往还会受一些观念和被统治者洗脑多年的道德束缚,但食肉者皆是精明人,皆明白抓紧利用信息差的机会,占据更多的资源才是在这个社会立足的根本。
何况,贪婪也是人能富贵的动力,能富贵的人,有几个不贪婪?最多就是在贪婪的同时,在理性上有更强的控制力而已。
所以,张四维也就更加迫不及待地想代替张居正。
他是真的等不及了。
尽管他知道倒张不容易,皇帝或许并不支持。
可偏偏,皇帝拿出来了让人眼馋的好些个大桃子,而他如果不斗倒张居正,他就不能吃掉这所有的桃子。
“不仅仅是倒张,让张居正臭名远扬,也要把徐家拖下水!”
张四维这时又说了一句,他明显也不想将来徐家会掣肘他将来掌权夺利,且因此说着就对成九耳语起来,让成九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起来。
……
“就是要让江陵臭名远扬,人人喊打,人人皆认为江陵倒则天下安!”
一个月后,松江华亭。
这一天,整个华亭一带,乌云压顶,大雨将至。
而张四教则还是在这一天,来到了徐家,且对徐阶和徐瑛等徐家人转达起了张四维关于张居正要继续改制即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意见,和阻止这项新政的建议。
且说着,张四教就又道:“按照家兄的意思,明着对抗朝廷是不妥当的,但搞臭江陵则完全不用担心!”
“一则江陵这人虽奸猾但心存士林情谊,不似严嵩那样的真正狠厉绝情之辈,是可欺的!只要策动的天下人对他张居正的不满声大一些,他必然有所畏惧,而不敢再继续改制;”
“二则因新政而不能为大户豪奴的愚昧小民更多,而这类小民多狠辣不讲道义之辈,完全可以借机策动他们对江陵进行报复,做些烧其宅、毁其坟的事来,如此,必逼得江陵更加畏惧,即便江陵畏惧,其族人也会畏惧,而逼迫他放弃改制。”
“只要江陵不改制,整个张党也不会再改制,而如此,哪怕天子一人想改制也难以再改!”
“此言有理!”
“对他张居正不满的士子豪奴多的是,如果再花些钱,再有世兄为靠山,他们自会不惧他江陵,而声讨江陵罪行!”
徐瑛这时附和起来。
而张四教则看向了徐阶:“老先生,您觉得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阶这时才开了口,笑道:“江陵毕竟是我的学生,我们徐家是不便参与的,何况,他到底还是顾命大臣,天子老师,吾作为两朝辅臣,看在皇家的面上,我徐家也不能做的太过,事极必反,若我徐家插手,恐反而会激怒天家,不利于子维当国。至于你们要做什么就去做吧。”
张四教听后和徐瑛脸上皆浮现出失望之色。
张四教甚至暗自冷笑了一下,接着,就道:“请恕晚生冒昧,老先生可已知道三百万两或六百万两兴国富民的事?”
徐阶摇头:“未收到江陵来信说起此事。”
“果然,江陵这个学生是一点也没将师恩放在心上的。”
张四教说着就把朱翊钧决定拨兴国富民款,扶持工商的事以及设立度支司的事告知给了徐阶。
“过分!”
啪!
徐瑛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呼吸急促地看着徐阶:“父亲!他张江陵是真的没把您放在心上!”
徐阶则也在这时沉下了脸。
张四教则也看向了徐阶。
但徐阶并未言语,整个黑如夜的屋内,只有玉漏银壶发出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