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心情有些复杂,他不知道天子将他特意留下,随驾归乾清宫,究竟是要讲些什么事情。然心里的直觉告诉他,必跟韩继思在北直隶治下,所做之事,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回想起这些时日,朝堂上所发生的种种,温体仁心里就苦笑不止,他这位内阁次辅,当起来真不容易啊。虽说手中所握权柄多了,不过与之相对应的,要承担的责任和压力,也跟着增加了很多啊。天子似跟初御极登基时,有着很大不同。“给温卿赐座斟茶。”崇祯皇帝一甩袍袖,坐在龙椅上,看着凝神而立的温体仁,开口道:“温卿,你对这次直隶境内,所查明的情况,心里是怎样想的?”果然如此!温体仁心下一紧,其实对于这件事情,他根本不想过多提及,牵扯到的人太多,特别是朝堂这边,一些群体亦牵扯其中。要不是韩继思做事太滑,将涉桉的一应罪官,都逐一查明核准后,呈递弹劾奏疏进京,将难题都甩给内阁和吏部。恐在这个时候,在朝中必掀起倒韩风潮。时下都察院这边,处境也不是特别好,毕竟借调六科的官吏,去增派到各衙署,行监察职权。这得罪的不仅是六科,还把朝中别的衙署给得罪了。大明文官群体,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陛下,臣觉得这件事情,不宜继续扩大。”温体仁想了想,作揖行礼道:“时下国朝这边,所处境遇稍稍改善,若是韩继思所带队伍,继续这般下去,恐在地方会引起混乱。并非臣有意开脱什么。实则是空缺那般多官位,一时间就算是吏部,想要全部都遴选补齐,都需要一定时间。”崇祯皇帝倚靠在龙椅上,听着温体仁所讲的这些,神情自若,然心中却轻笑起来。大明吏治,就是这样逐步坏掉的。一方面存在严重冗官情况,一方面却很是缺少官员。就大明奉行的科举制度,经两百多年的演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其遴选真才实学,为国所用的属性,正在被不断削减。依托儒家思想培养出的读书人群体,多数并不知道什么叫做治理,靠着读几本死书,还是务虚的圣贤之道,在承平时期不算什么,可处在矛盾激化的动荡时期,那就是大罪!更别提培养官员的那些制度,基本上都形同虚设了,可用的良才贤臣过少,就是崇祯皇帝最大的困境。改革科举。改革教育。是崇祯皇帝必然要去做的事情。不过就现阶段的治政重心,却必须要放在开源节流,维稳大局上,不然脱离这一前提,那大明只会变得更乱。好在赈灾行署的吏员队伍,亦算崇祯皇帝所谋之一,若是那帮生员能磨砺出来,此后也能帮着缓解压力。“照温卿的意思来说,就算朝廷清楚一些地方,所存在的不法事,就只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了?”崇祯皇帝轻敲着御桉,深邃的眼眸,盯着温体仁,“那要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要等到地方上的问题,彻底爆发出来,逼迫着地方百姓造反,到时朝廷再出手镇压?就像山陕两地治下,所爆发的流贼叛乱一般。若是这样的话,那朕要朝廷干什么?干脆全部都裁撤掉算了,独留下朕一人治理天下可好?”“臣惶恐。”温体仁忙作揖请罪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说,不可操之过急,当徐徐图之。”“道理谁都明白,关键就在于怎样去做。”崇祯皇帝冷哼一声,“北直隶治下都能存在这等情况,那远离京城的地方,又将会是怎样的情况?这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朕挑明说吧,吏治到了必须整治的时候,倘若不逮捕一批贪官污吏,恐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不知要被祸害成什么样。朕有意创设廉政公署,专司涉及吏治整顿的职权,朕就不相信了,有都察院在,有廉政公署在,还不能彻改吏治风气!”廉政公署?!温体仁脸色微变,心里却生出惊骇,他此刻已经明白,天子特意叫他留下,就是想让他担起这部分职责。“温阁老。”在温体仁惊疑之际,王承恩捧着一本公函,走到跟前,低声说道。“这是朕的一些构想。”温体仁下意识接过公函,抬头看向天子,却见崇祯皇帝说道:“温卿,朕知晓你的才能,此事就由你来上疏呈递吧。若是廉政公署不能设立,那朕就谴派厂卫,到地方上去行此职权。朕知道这件事情,一旦在朝公布,必然会掀起些风波,可吏治一日不整顿,大明社稷一日不定。望卿家不要辜负朕的期许。”“臣……”温体仁一时无言。在温体仁看来,天子要设的廉政公署职权,跟锦衣卫很相似,只不过,一个是归朝堂所辖,一个是天子独辖。但是这件事情不好做啊。见温体仁犹豫不决,崇祯皇帝也不着急,叫温体仁这个政客,提议创设廉政公署,并执掌其职权。是他深思熟虑后才定的。想要整顿大明吏治,必须要经历几个阶段,一上来就彰显天子意志,必然会在文官群体中,引起很大的应激反应。所以崇祯皇帝心里觉得,巧妙利用党争,叫温体仁这一派,执掌这部分职权,按照自己的意志办事,先除掉一批贪官污吏,改善大明吏治风气,比什么都重要。等到大明局势扭转过来,再夺掉温体仁的职权,安排可靠的人接管,这为下阶段的吏治整顿,会奠定坚实的基础。崇祯皇帝收敛心神,看向温体仁说道:“所设廉政公署,一旦设立起来,就以河南、山东以北地域展开。要不要做这件事情,朕给卿家两天时间,若是没其他事情,温卿就先退下吧。”“臣告退。”温体仁硬着头皮,作揖应道,透过天子所讲,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拒绝,若是真的拒绝了,那他的一切权势都没了。失去了天子的信任,距离倒台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