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子敢尔!”随着一声怒叱,一条身影蓦然从斜刺里出现,冲向完颜兀术。
电光火石间,两人互换了十几拳,却是兀术吃力不住,连退了几步。
四王子酒醒了一大半,目光中多了一丝顾忌,盯着那个身材魁梧、五官端正、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你是谁?”
青年沉声道:“大定人。”
兀术冷哼:“你知道我是谁吗?”
青年傲然道:“北方蛮夷罢了,竟敢在大定撒野,果然是茹毛饮血的蛮子。”
兀术虽然不谙中原话,却也听明白了。他身份尊贵,何时受过这气,恼羞成怒,虽然顾忌青年的拳脚,仍是怪叫一声,扑上前去。
青年不以为意,对梁红玉说道:“红玉姑娘,你且退后。”
梁红玉听出了青年语气中的关切与温柔,不知怎地心扑通扑通跳的快了起来,下意识的“哦”了声。
这青年她是识得的,呃,也谈不上认识,但确实是见过的,不止一次。
好像是去年冬月的某一天吧,那次登台演出,一队军士坐在大堂,足足有十来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却是出奇的安静,成了白楼一道怪异的风景线——
要知道行伍之人多是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要不怎么会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呢?这么百来个大头兵又是喝酒又是看戏的,居然并未大声喧哗,这就很离奇了。而且,白楼面向的消费人群很“高端”,进来的最低消费便是二十两银子。这些个当兵的饷银并不高,竟敢来此消费,日子不过了么?
这些人穿的是便服,何以知道是当兵的?很简单,看刺字。
入伍当兵必须刺字,禁军和厢军一般是刺在额头上,像生产编号一样刺出你所属的部队,如“云翼第八指挥”“骁毅第三指挥”。“指挥”相当于营,一般有四五百人。
万一以后换别的部队怎么办?拿特殊的药水洗掉,再重新刺呗!
在刺字以后,开始领福利了。
报名当兵后,就可以得到第一笔收入:安家费。定人称之为招剌例物。
招剌例物的标准根据时局和环境有所不同,平均标准是每人十贯,如果赶上正好打仗紧缺兵员,那么会比正常标准多几贯或者给几匹绢。
如果是遭灾的地区,朝廷在其中招募强壮有力的灾民做厢军,那么标准就一般只有正常值的一半。
另外安家费不一定是钱,还包括衣物和布帛,让士兵自己裁剪成军衣。如果遇到发放的布帛质量不好,就只有自认倒霉了。
士兵在被招募以后,就可以按月拿工资了,如果被长期调离驻地,官府还会贴心的把他的工资分成两半,一半发给家人,一半给本人。所以这个工资其实是全家一起花的。
负责卫护皇帝的班直禁军待遇最为丰厚,月工资从七百钱到五千钱。上等禁军工资是一千钱即一贯。中等禁军工资是五百至七百钱。下等禁军是三百至五百钱。而厢军则最高五百钱,最下等的只发盐菜钱或者食盐了事。
嗯,其实这个钱也也是理论上的,发放的时候经常会换成布帛等物资,而折抵标准由有关单位说了算,军中所以才会经常闹饷。
另外,大定士兵在衣食方面也能得到国家发的口粮与衣物,标准是每名士兵每月可以领到两石到两石半粮食,当然这也是全家一起吃的。
按照规定,每名禁军和厢军士兵,可以在春冬两季领到军衣替换。一名普通中禁兵军士的春冬衣标准,为“绸、绢六匹、绵一十二两,随衣钱三千”,但同样也有执行落实上的问题。经常有某些地方的厢军衣衫褴褛、甚至赤身裸体的现象发生。
如果一切都按制度来,一名中禁军士兵们可以拿到每月五百文钱,以及两石五斗的粮食,按米价计算折合一千八文钱,再加上每年两套衣物以及简陋宿舍。一年的收入大约是四十贯,折合每天收入大约是每天一百一十文左右,和下层城市居民干一年差不多。
但是,中等禁军其实在军队里其实已经算是不错了,至于待遇更差的下等禁军,以及厢军,生活标准往往只有中等禁军的一半甚至更低。和普通城市居民相比形同乞丐,也难怪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当兵了。
所以说呢,这些个当兵的来白楼耍一回就得花费半年的收入,当真是准备喝西北风了?
末了,最后结账买单的是一个领头的,共计消费一千六百两银子。另外,那位头领还打赏了一百两银子,指名给梁红玉。
自那后,那位头领隔三岔五的便会来白楼,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点上一壶酒、两碟小菜,默默的自斟自饮,每回都会给梁红玉送上赏银,或多或少。
这是多么奇怪的人啊,出手算不得阔绰,大抵是尽其所能吧,也不去打扰梁红玉,只默默的守护。
讲真,梁红玉在这行算是个异类,那不落俗媚的飒爽英姿显得格格不入,但反而引来一大片瞩目,追捧者甚众,放言出巨资给她赎身的也有不少,但皆无功而返。而“无欲无求”的只有那头领一人罢了。
但梁红玉并未心起波澜,只因她对军人或者说是军队毫无好感,甚至是厌恨。
方腊起事,迅速发展到几十万人,连陷州郡,官军屡次征讨失败,她的祖父和父亲都因在平定方腊之乱中贻误战机,战败获罪被杀。梁家由此中落,而她也沦落为京口营ji。若非是她能舞剑走绳且精通翰墨、毫无娟家气息而被董小宛看中,否则只怕会从此沦落。
军中的事她虽不太明了,却也晓得“贻误战机”乃是死罪,但与父、祖无关。只不过是军中高层为免自身之罪而推出了替罪羊,梁家遭受了家破人亡的无妄之灾却无处申诉。这个世道,原就是弱肉强食的,哪来的公道可言?!
所以,敌视军队(人),于她合情合理。
那位魁伟青年算是引起了她的注意,但也仅此而已。只不过,楼子里可不乏八卦好事者,比如存在感越来越弱的甄金莲。
咳,甄小娘子露面的次数太少了……
她实在够无聊的,便经常往白楼跑,虽然“恨”梁红玉在董小宛面前“讨巧争宠”,却也慢慢的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所谓“闺蜜”,永远比“铁哥们”来的容易些。
她花费了番心思,终于打探清楚那“兵哥哥”的来历——
那人名叫韩世忠,字良臣,延安府绥德军,今年廿四岁。
他出生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家境贫寒,自少练武,鸷勇绝人。
政和七年,尚未及冠的韩世忠以“敢勇”响应乡州招募,编入延安府的军籍,抵御西宁。他在挽强驰射时表现突出,勇冠三军。
韩世忠随军驻守西北,入伍不久就参加了战斗,因作战勇敢就由士卒升为小队长,只管十几个人。官职虽小,但韩世忠仍能积极负责,他领导的那些士兵都比他年纪大,可是韩世忠作战勇敢,处事公道正派,说话正直在理,所以大家都听他的。
某回,定军攻打银州,久攻不下,韩世忠奋力破城,杀死守城敌将,将其首级扔出城外,定军受到鼓舞,一拥而上,攻下城池。西宁重兵屯驻蒿平岭,韩世忠领锐卒鏖战,将其击退。不久,西宁再自别道来袭,韩世忠布置敢死军殊死搏斗,宁军稍稍退却。宁军中有一位骑士作战勇猛,韩世忠询问俘虏的宁卒,得知这是西宁的监军驸马,于是跃马冲阵,将其斩首。西宁兵大乱,争相奔逃。战后,经略司将其功上报朝廷,请求破格提拔韩世忠。可是,当时主持边事的童贯却怀疑汇报的真实性,只同意给韩世忠升一级,众将士都深感不平。
韩世忠又跟随鄜延路总管刘延庆出征西宁在环庆路佛口谷修筑的成德军,趁夜登城,斩首二级,并割护城毡以献。接着他又随刘延庆至天降山筑新城,击退前来阻扰的宁军,斩首数级。随后,泾原路主将种师道统领陕西、河东七路之师进攻臧底河城,刘延庆带领鄜延兵参战,韩世忠在此战中斩获三级。在此期间,韩世忠凭借战功,接连补官进义副尉、进武副尉。
前年,他以偏将身份随刘延庆出征。抵达杭州后,他用伏兵计击破数量众多的叛军。随后,韩世忠穷追叛军至睦州清溪峒,向百姓询得捷径,渡险数里,直抵叛军大营,斩杀数十人,大破方腊。但不知怎地,直到去年九月,他才因功被转授承节郎。
听完甄金莲噼里啪啦的一大通话,梁红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或许这韩世忠认识自己的父、祖并知晓所谓“贻误战机”的内幕?
她想问问韩世忠是否认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又是否知晓不为人知的内幕,但每次对方只默默的独坐,等自己演完下台,他也悄然离去了。
渐渐的,她似乎习惯了这样奇特的模式,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来此散散心吧?嗯,承节郎不知是啥级别的武衔,或许兵饷兵待遇都是极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