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空,刘攽与王安石虽然交情甚好,但他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态度却非常坚决。他多次上书宋神宗,反对变法,还写了一封信给王安石,直指新法尤其是“青苗法”在施行过程中的弊端,王安石却丝毫不为所动。王安石变法的初衷是富国利民,因此,言谈中往往“利”字当先,这为许多清高的士大夫所鄙薄。有一次,同僚闲谈,有人向王安石献计说:“放掉八百里梁山泊的水用来造田,当获利无穷。”有思维惯性的王安石没意识到这是人家拿他开涮,兴奋地问道:“那梁山泊的水何处可容呢?”刘攽在场,立马接上话茬儿,一本正经地说:“在梁山泊的旁边,再掘一个八百里泊,就可容了。”王安石听后大笑,幡然醒悟。
除此之外,刘攽说话,常常出人意料,幽默中见智慧,奇崛中见锋芒,鞭辟入里,一针见血,次次把同僚讥讽得体无完肤。他曾在门下省任给事中一职,这是一个给文件把关的职位,皇帝下诏、大臣上书,如给事中认为失宜或者错误的,会提出驳正。当时,侍读学士郑穆以年老为由提出退休申请,申请传到刘攽手头,他问同僚,郑学士今年高寿?回答说七十三岁。刘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才七十三岁,那千万不能同意他的退休请求,且让他留到八十四岁。”原来,在宋哲宗的邀请下,已年过八十、退休多年的老领导文彦博又重新出山,担任宰相。然而宰相是朝廷重臣,需要思维敏锐、精力充沛,一个头眼昏花、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如何能处理好军国大事呢?刘攽此语,实际上是讥讽文彦博尸位素餐、贪恋权位。后来,文彦博听说了,“甚不怿”,非常不高兴。
他又与苏东坡来往一生,最为投契,堪称金石之交。两人经常在一起诗酒唱酬,乐不知返。刘攽晚年患风疾,也就是麻风病,须眉脱落,鼻梁断坏,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与朋友们吟诗畅饮的雅兴。一次,几个好友在刘攽家聚饮,席间商定套用古人联句相戏,轮到苏东坡时,他改了刘邦的《大风歌》,拿刘攽的病相打趣说:“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梁。”刘邦与刘攽发音接近,而翻改的联句既合韵律又合情境,闻者纷纷笑倒,唯独刘攽怅恨不已,他恨的不是病情遭到戏谑,他恨的是戏谑了别人一辈子,人之将死,却被苏东坡狠狠地戏谑了一回。显然,斗嘴敌不过、斗智拼不赢,这才是他最在乎的。
但这个时空,王安石、苏轼皆逝去,刘攽却正当壮年,架空就是这么不讲理。
修史的日子既枯燥又充实,于冯过而言,翰林院有着全大定最丰富的藏书,藉修史之名可是借出了不少孤本典籍,精神世界异常饱满。
转眼到了八月,冯居庸夫妇带着冯辸、冯迅转回上饶,冯去疾见书局生意稳定下来也离开京师,偌大的冯宅空旷了许多。
倒是陈亮的夫人带着儿子来到汴京,暂住在冯宅,算是填补了“人气不足”的空缺。嗯,陈夫人唤作何淑真,义乌官塘人何恢次女。与陈亮生有五子二女。陈沆、陈沦、陈沃皆已成亲,四子陈涣被“操作”进了国子监,五子陈涵尚幼。长女陈缪,嫁适同里邑庠生朱润;次女陈缯,嫁适同里邑庠生吴合。
七月,两浙连遭旱灾、蝗灾,继发瘟疫,吴越饥疫死者近半,以越州灾情最为严重。时任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的赵抃,临危受命,赴任越州知州。赵抃视察赈灾发现,各县官府均颁布告示,严令禁止哄抬米价;大米受制于平价,人人皆能负担,可饥民依旧漫山遍野,而获捐余粮几乎耗竭,官粮又调配迟缓,灾情毫无缓和迹象。赵抃上奏朝廷请求从外地调粮平抑粮价、赈济灾民。
粮食粮食,又是粮食。
这几年灾害不断,河决恩州清河埽;京东西两河等地水灾;江南干旱、蝗虫成灾;河东地震,等等。
处处赈灾,委实令朝廷疲于奔命,这赵抃被委以重任就不能好好的解决此事?仍是申请调粮赈灾?可朝廷也没有余粮哪。
自然灾害频仍,极端天气不断,艰辛困顿的自然只能是广大的底层百姓。
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寒冷时期,发生在西周时期,历时大约三百年左右。据竹书记年记载,武王伐纣灭亡商朝的同时,顺便将虎豹等猛兽赶出了中原,使中原百姓恢复了安定的生活。但事实上,猛兽并不是周武王赶走的,而是因为天气寒冷,主动退出了中原地区。第二个寒冷时期发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历时大约六百年,齐民要术中记载了当时北方树木的发芽时间,要比现代晚了半个月左右,可见当时冬季之漫长。第三个寒冷时期便发生在大定,历时百余年,北方大雪漫天,江南洞庭湖等湖泊全部封冻,黄河封冻也是常态。
雪灾、水灾、旱灾、蝗虫、黄河决堤,接踵而至的灾害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并加剧了贫富分化。
就譬如粮食,虽然朝廷在各地都设有常平仓,但一旦遇到灾害,储备粮便无异是杯水车薪。事实上,粮食多囤积在粮商及豪门大户手上,普通百姓家里存粮极少,一旦遇灾便难以为继。
世上不缺善人,但更不缺奸商,灾害来临之际,能指望他们竞相出手赈济?
工部、户部这两个职能部门也无有应对良策,干脆装死甩锅,极力要撇清干系或者说减轻责任。
那个时空,冯过是经历过饥饿的,感同身受,第一时间联系冯去疾购粮捐给灾区,算是尽一份心力。
他又想起那个时空救灾二事,一是范仲淹,一是赵汴。
吴州、两浙路爆发大饥荒,杭州灾情特别严重。当时在杭州就职的范仲淹,先下令散发米粮赈灾,并鼓励百姓储备粮食。
他发现吴州民俗喜好赛舟,并且笃信佛教。于是他就鼓励百姓举行划船比赛,自己也日日在湖上宴饮。从春至夏,当地百姓几乎天天都扶老携幼在湖边争看赛船。
另外,他又召集各佛寺住持,对他们说:“现在饥岁荒年工钱最是低廉,正是寺院大兴土木的大好时机。”于是各寺庙住持都去募工兴建寺庙。他又募工兴建官家谷仓及吏卒官舍,使得每天募集的工人数多达一千。
做了这二件事情后,范仲淹就把粮食的收购价格提升到了一斗粮食一百八十钱(之前是一百二十钱),大家都不明白他的做法。范仲淹来不及解释,接着命令部下沿江多张贴榜文,详细描述了杭州饥荒的情况以及米价上涨的行情。
粮商们听说后,便争先恐后地往杭州运粮,认为到杭州可卖个好的价钱。但当粮食聚到一起后,范仲淹立即将米价降到原来的价格,紧接着又降到一斗一百钱,这让百姓们不仅能买到低价的粮食,而且得以顺利度过饥荒。
朝中台谏官员为此事弹劾范仲淹,说他不体恤荒年财政困难,竟鼓励百姓划船竞赛,还在寺院大兴土木,既劳民又伤财。
范仲淹上奏给出了谜底:“臣所以鼓励百姓宴游湖上,寺院、官府大兴土木,其用意正是借有余钱可花的百姓,嘉惠贫苦无依的穷民,使得靠出卖劳力生活的百姓,能依赖官府与民间所提供的工作机会生活,不致背井离乡,饿死荒野。”
两浙路又有灾荒,“米价踊贵,饥死者相望”。诸州政府为平抑粮价,皆在“衢路立告赏,禁人增米价”。米价虽然控制住了,但市场上却没有多少米可以出售。当时在越州任太守的赵抃,则反其道而行之,命人贴出公告,宣布政府不抑粮价,有多余粮食之人尽管“增价粜之”,想卖多少价钱就卖多少价钱。如此一来,各地米商见有利可图,纷纷运米前往越州,很快越州的商品粮供应充足,米价也跌了下来。
这则故事记录在明代冯梦龙编撰的《智囊全集》中。冯梦龙讲完故事后评论说:“大凡物多则贱,少则贵。不求贱而求多,(赵抃)真晓人也。”而对“禁人增米价”的政府行为,冯梦龙则讽刺道,“俗吏往往如此。”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赵抃比俗吏的高明之处,是他不迷信政府权力的“看得见的脚”(行政命令),而更相信市场的“看不见的手”,正好谙合经济自由主义。
二人救灾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冯过查了查,这个时空并未有相似之事发生。
虽然“增价粜米”用以赈灾貌似荒诞,但确是切实可行的,且见效极快。一念于此,冯过当即就此事写下条陈去找大领导费宏,详细解说其中奥妙。怕费宏一家之言难以让上头拍板,他又连续拜访了资哲、辛弃疾、杨廷和、李格非,力推此事。
利国利民,自需用些心思。至于能不能成功,那便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
他又铺开纸,端端正正的写下:
“救荒活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