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尘埃落定,但后续还有不少程序需一一走一遍。
晓得资哲已从宫中出来回府,冯过第一时间登门拜谢恩师。
在汉代后期,政坛师生之中的条条框框逐渐多了起来。师生之间不仅要结成门生和恩师的关系,在当时的人际关系和社会之中也有了一定的原则和义务。比如恩师过世,作为门生也要为其守孝发丧。如果恩师被人杀害,门生也要负责为其报仇。在政治中,恩师一旦青云直上,学生也会雨露均沾。而恩师一旦犯了大罪,也会株连到自己的学生。东汉著名的党锢之祸就是这样的情形。当时的名士李膺等人在与宦官的政坛角力中失败,他被扣上了“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的罪名。他的学生们被大量抓入狱中,后来又被禁锢终生,永远也不能为官。但即使是这样,无数的清流依旧与宦官势力作对,文人士子前仆后继。
汉代之后王朝之中,老师有了很多不同的分支。比如启蒙授课的老师往往被称为业师或者授业恩师,从孩提时期就教导学生直到他成年参加科举。这些老师一般是普通的秀才和不得志的举人充当,他们的职责是传递知识和本事。他们和学生的关系也是最亲密的,往往会有最深厚的情谊。但是,当学生走上科举考场,他们就会有新的老师。这种老师与他们素昧平生,完全是因为科举考试才走到了一起。这就是科举的主考官,一般是高官显贵担任。一旦中举,主考官就成为了所有中举者的恩师。在日后的社交场合中,见到恩师要行大礼。这些学子一般也都会在政坛中经常提到自己的恩师是谁,以求得重视来提高声望。此外,其余的考官也会在事后告知学子,这些人就被称为座师或者房师。虽然他们也不曾和学子有过交往,但是学生见到他们也要行弟子礼,表达自己的弟子身份。这些老师当中,业师是最重要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人物。因为他们的政坛地位基本上都很低,乏人问津。一些心怀感恩的学子会在功成名就之后,积极探视自己的业师,以表达感谢。但是在正规场合中,一般也是只提及恩师,不把业师挂在嘴边。
冯过显然不是这种人,虽然他也较敬重周伯通、李格非与杨廷和,至于黄潜善就算了,但资哲在他心中的位置却是最重要的。
对冯过这位高徒,资哲更是越看越欢喜,听冯过说不想回家省亲,他表示支持。
虽说殿试后新科进士有一个月的省亲假,但除了家乡距东京近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回家,舟车劳顿不说,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往返途中,真正在家的时间并不多。再者之后还会有选官这道程序,除了一鼎甲和观政的若干名庶吉士,一部分可以直接授官外放,但更多的还需留京补缺。
本朝初,进士的任官很容易。一甲不说,二甲一名至五十名,除部主事;五十一名至三甲十名,除中、行、评、博;十一名至二十名,除知州;二十一名至五十名,除推官,余除知县。也就是进士直接授官,最低也是七品官。
但到了真宗朝,进士要侯缺。其时,铨选进士初仕须留京补用或回籍候缺。“著考试,将文理优者留京,遇有月官扣缺,即行补用;其余听其回籍,候应补之缺。”经吏部铨选的进士要等有空缺才能任职,到明宗朝也没有好转,有的进士有近十年不得官。
每三年一次的会试产生三百多名进士;每六年一次的大挑考试;不定时的恩科考试,还有部分贡生任官,捐官。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吏部选官是每月抽签,有进士、举人、纳捐、应升四部分按照规定额度同时抽签,当然抽签不是真的随意看运气抽,根据打点多少而决定你是否被抽到。到了英宗朝,一个纳捐者要捐四千多两白银才能得到知县实职,对大多数进士而言是一个天价。留京等待补官,这或许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各种操作。
资哲给冯过这位官场小萌新好好普及了一番新科进士选官的流程。
一甲的三名进士,状元直授修撰,榜眼、探花皆直授编修,修撰是从六品,编修则是正七品;二甲留京为六部主事的进士,主事是正六品。
状元授官有奖励头名的荣耀考虑在,可以不同于寻常进士,然而二甲进士授正六品主事,岂非比状元还高,很不合情理?其实,二甲进士初授官,实则是候补主事,而非实授。
譬如,乡试阅卷工作的上一届进士,外任地方官都明确署着府推官或者知县的官衔,而京官却均是“X部办事进士”。乡试之举行都在上一科进士登科后两年,这些留京的进士干了两年的工作,在正式场合尚且不能署衔“X部主事”而只能说是该部的“办事进士”,可见正六品主事并非直接授予,和庶吉士转正为翰林官差不多,需经过三年的试用期才能转正为主事。
至于庶吉士之转正,《职官志》有明确规定:“三年试之。其留者,二甲授编修,三甲授检讨;不得留者,则为给事中、御史,或出为州县官。”编修为正七品,和榜眼、探花之直授是一个职称待遇,只是迟了三年;检讨则是从七品,低一级,可见科举名次的高低,哪怕在馆选之后,也是时刻发挥作用、决定前途的。至于“不留者为给事中、御史”,给事中是京官,从七品,御史当是指十三道监察御史,要外放出去的,是正七品。这又是一个奇妙的等级区分,官场默认京官为优选,外官为次选,所以不得京官而外放者,就在官品上稍升一级为补偿
同样的道理,选官中,翰林官也优于普通京官(比如翰林官就不必接受京察考核,这是一项很令人羡慕的特权),因此,进士入翰林,初官最高也只有从六品,最低是从七品,而补主事的京官则起点就是正六品,也是一种相对的补偿之意。
原来考上进士只是个起点,要想有所作为,躺平心理是切不可有的,冯过表示学到了。
资哲又透露了殿试排名的“内幕”。此科进士不乏名声在外之人,譬如陈亮、黄裳、胡铨以及他冯过,无论是谁拿下状元都能服众。其实,决定排名时,阁老有过争议,最初将冯过定为探花。虽然这二年冯过积攒下了偌大的名气,但毕竟年龄太幼,算是个硬伤,定为状元似有不妥。三辅苏辙却一力主张冯过可为状元,言称从其文章中可窥其实有经世致用之才,不拘一格取材,年龄不应是限制。给他加分的还有金陵倭寇一事。当时事了,冯过等人急于殿试,即刻离开了金陵城。倭寇犯境,竟一路侵入金陵城,兹事体大,朝堂一片哗然。要知道南京可是有重兵把守的,竟然让数十倭寇长驱直入、犹入无人之地,真乃军队大耻。而在卞玉京寓所找到的那十五名倭寇便是仅有的“战功”了,其中有穷凶极恶的辛五郎。事后查明,这些倭寇竟是文坛崭露头角的冯改之率家丁或杀或擒获的,冯七郎这是要起飞呀。出了这么大的事,于大定军方乃是奇耻大辱,秋后算账是必然的,却没法宣传冯过的大功,毕竟军方还是要颜面的,权且模糊那十五名死伤倭寇的具体情况,也算是在民众面前留存尊严。至于冯过,也不必恼怒被抢了功劳,早晚会以其他方式补偿,譬如这“状元”之名便是其中之一,虽然以他的才学也是实至名归。
呃,这其中居然还有如此多的道道,冯过表示学到了。其实,功不功劳的他还真没放在心上,在那危急关头哪会想到立功?大抵是晓得倭寇的破坏力有多大,岛国强盗绝不可以正常人性度之,这个民族就那尿性,欺弱怕强,只要实力强于他们,就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既然本就无表功之心,自无被“抢功”的愤懑,更何况还有后续福利呢,赚到了。
说罢这些,话题很自然的转向私事。
资哲貌似漫不经心的问:“听说你六叔不日即将入京?”
冯过点头:“收到六叔的信,就这二日的事了。”
资哲慢慢啜着茶:“嗯,届时请他过府一叙吧。”
冯过自是应下:“那是自然。”
“叙”?能叙啥?冯过心下暗笑:老师这是着急了呀。
能不急么,资哲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眼见着已是及笄之年,他这做父亲的可不得为她婚事操心?横看竖看你冯改之都是资家女婿的最佳人选。哼,京中勋贵高官众多,府中可是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的,晓得冯过是他的得意弟子,拐弯抹角的想让他出面拉红线哩。虽然知晓冯过的心性,那也是早早的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的好,以免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