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未必都心甘情愿接受“共治天下”的状况,但情势使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因为要实现统治就必须有一批维持政权运转的人,而科举官僚们与楚末以来的军阀不同,他们没有有朝一日自己当天子号令天下的野心。
他们与治理秦楚帝国的贵族官僚们一样,只希望在朝廷中飞黄腾达,子孙繁荣。他们具有维护给予自己荣华富贵的王朝体制的保守心理。所以,在百姓与士大夫利益发生冲突时,他们维护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站在士大夫这一边。
皇帝既然选择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士大夫的动向和支持特别在意。对于懦弱和能力有限的皇帝来说,“共治天下”有时成了他们的最佳装饰。而较为强势的皇帝,仍经常认为天下属于自己,理所当然由自己负责。
如真宗就曾气愤地指责:“士大夫讳言恢复。不知其家有田百亩,内五十亩为人所强占,亦投牒理索否士大夫于家事则人人甚理会得,至于国事则讳言之。”以他的不满其实道出了治天下之责任主体的问题,即天下所有权归属于谁,则谁理应负责其盛衰兴亡。
士大夫大谈共治天下之时,却对失去天下颇为淡漠,可见他们内心里心未必有所谓主人翁意识。相反,正如真宗所说,部分士大夫真正关心的只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私有财产。
正因为真宗对天下的所有感,才会更加关注天下之人的感受,尽力担负起天下的责任,而不是视天下为逆旅。何况,在“家天下”的传统之下,皇帝一般还会试图将一个稍好的天下,再传授给子子孙孙。
而士大夫则经常强调“正君心”或者“格君心”是首要任务,范祖禹曾上言:“古先明王欲治天下,先正其本,在于人君一心而已。天下治乱,出于君心,君心一正,则万事无不正。”
他对皇帝强调“共天下”或“共治”天下。殊不知,二者在特定情况下存在矛盾。
当“共天下”的理念实施得较好的时候,此时应正的其实是大臣之心,因为最高权力已基本转移到作为士大夫代表的大臣了。如果士大夫未能正权臣之心,权臣便很容易变成僭主。士大夫这时不去正权臣之心,却献媚讨好,又谈何共治天下
由何人来正君心,也是实践中需要考虑的问题,正如“共治”天下由谁来治一样。按照传统士大夫的想法,显然必须是君子才有正君心的资格,当然也得由他们来治天下,而小人,即使有才,也只会祸乱天下。但经常指责皇帝之私的士大夫们,却未必都是品格毫无瑕疵的君子。
可以这么认为,传统士大夫劝谏皇帝时,经常借助天地、灾异、祖宗、外敌、兵变、民变或士大夫的合作等理由,试图使皇帝感受到恐惧。他们的陈述内容,多数情况是真实可信,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的,但有时也存在夸大其辞、移花接木甚至编造材料、修改历史的现象。
他们的目的,主要在于实施自己的政见,希望国家按照他们理解的方向发展,但也难以避免偶尔掺杂进自己个人或文官群体的种种利益,借机实现自己意图而已。
虽然就劝导所针对的事务本身来说,他们一般都能达到目的,同时也使本朝皇帝普遍相对仁厚谨慎,本朝统治也比较开明,经济文化高度发展。
但另一方面,却造成皇帝和士大夫乃至百姓的普遍懦弱,在关键时期和重大问题上几乎失去决断能力。他们的恐惧式劝谏行为及附带的恐惧情绪,在整个社会蔓延,而对变革的恐惧和对因循守旧思想的固执坚持,更是长期占据政治思想的统治地位。
文官虽一直在内斗,对外却如铁板一块。“外”便是武官和皇帝。武官们倒还罢了,无非是憋屈些,可皇帝会心甘情愿安于现状吗?说好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呢?皇权被士人群体架空,内阁权力竟是盖过了皇帝,当九五至尊是吉祥物只供摆设?
皇帝自是不答应的,怎么办?朝臣不听话,那就扶植家臣呗。所谓“家臣”,便是宦官集团了。
且看看本朝宦官享受的福利待遇——
宦官可以娶妻,组织家庭生活,也可以纳妾,当然具体纳多少得视自己的工资水平量体裁衣。品级高的宦官可以住在大内皇宫之外的别墅,出门也可以坐轿子。
便有文官咬牙切齿的评论说“古人置宦者,正以他绝人道后,可入宫;今却皆有妻妾,居大第,都与常人无异,这都不是。出入又乘大轿。”
二是本朝的宦官的品级都比较低,但工资待遇比较好。本朝宦官的最高层领导(如都知、副都知、押班)的月薪是25贯,其工资水平基本和知县持平(万户以上的县为20贯,畿内县为30贯)。但福利每月有禄米,还有有春绢7匹,冬绢10匹,绵30两等。另外还可以按自己的阶官,再领取一份相对应的工资。薪水相对来说很不对,只要自己不乱花销,待到年老时是足以渡此残生的。
三是本朝的宦官同样是广泛参政,也曾尝试废立天子,参与宫廷斗争,加入朝廷的政治斗争,他们在一定程度影响了大定,甚至爆发过宦官引发的祸乱,只是没有造成但却没有发生象东汉、昌、楚那样的阉祸。百五十年间,曾到地方完成特殊命令的有19人,修过黄河,建过宫殿15人,充任外交大使的5人;养过马的者7人。曾带兵打仗者多达18人。可见本朝的宦官武将,大概也是为历史之最。
但在崇宁帝登基后,一批宦官迅速窜起手握大权,与内阁分庭抗礼,其领头人物有“媪相”童贯、“隐相”梁师成、彰化军节度使杨戬、大内总管李彦及谭稹、梁方平、李縠、蓝从熙等。
有了以童贯为首的宦官们与朝堂文臣明争暗斗,常佶稳坐钓鱼台,正可安心的写写画画搞艺术。
皇帝不清楚的是,这两大集团貌似斗了个不亦乐乎,其实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譬如你宦官提拔了某人,可以,但也别阻挠我文臣擢升某人。
黄潜善恰是“平衡”受益者。
陕西、河东大地震,受灾十分严重,他去实地视察,大收当地责任官员贿赂,回去上报只轻描淡写的说是普通地震,受灾轻微,当地官府已妥善处理。
这种操作在官场并不少见,只要不捅到上面去,当地的官员为了保住乌纱帽自会有种种手段遮掩、善后。但此次灾情严重程度完全超出想象,后续赈灾又有层层盘剥截留,导致饿死者上万。其中有户人家八口,仅存活一人,要命的是这户人家与种家沾了亲戚,活下来的这人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种家,泣血哭诉这人间惨剧。“小种相公”种师道知悉后怒发冲冠,乃遣快马入京奏报鸣冤。
虽然种家军在西北一家独大,但并不受朝中重臣待见。大定一朝,把握朝政的皆是文官,武官被一再排挤打压,政治地位远不如前者。
本朝武官的地位与权力和文官相比相差极大,源于楚末五代十国时期长期割据战乱的历史背景。太祖常威认为:“朕令选儒臣干事者百余,分治大藩,纵皆贪浊,亦未及武臣一人也。”通俗来理解就是“一百个贪浊的儒臣比不上一个为祸的武臣”,从此开启了大定的崇文抑武风气。
大定将整个国家的发展与关注重心放到经济、文化的建设之中,整个社会倡导儒雅、尚和等与文人形象相近的风气,而刚健、粗犷等与武人形象接近的风气受到了百姓的疏远与排斥。对于武官的考察项目在这一阶段日趋完善,文武并重的考察形式让许多自幼习武但没有经历过舞文弄墨之事的“偏科生”望而却步,加之武官录取人数与文官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武进士在进士的总数中不到十分之一。
有一些政府高级官员立了大功,皇帝想要赐予他们武将的职位,让他们文武双修。但是这些官员居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样的荣誉,因为在他们看来,文官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但是如果文武双修那是丢了全祖宗的脸。因此就算皇帝恩威齐天,他们也要冒死拒绝,宁可少拿一份工资和荣誉。这样的羞辱已经让所有的武将都感觉到脸面无光,连皇帝都不能制止。
除此以外,还有第二方面的羞辱,那更加是让人心酸。由于文官集团是掌握历史典籍的人物,所以他们需要记载下历史和曾经的往事,但是这些文官集团每次在进入历史的时候,往往都把武将集团说的是一堆“垃圾”,把所有的罪过都归结于他们,把所有的荣誉都归结于读书人。
但,种师道非寻常武将,在民间影响巨大,在朝中也是刻意低调,文臣们对其有些好感,多多少少会给些面子。再者,隐瞒淡化灾情,赈灾辽程中上下其手,陕西这批大小官员太过胆大妄为,不惩治的话,天下悠悠,众人之口难堵。结果便是,撸一批,罪一批。
而黄潜善“为虎作伥”,也被“雪藏”——停职留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