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山林高处的冯过等人见溃兵折向白鹿洞书院,不由面面相觑——这是要去接受儒教的洗涤净化,改邪归正?浪子回头金不换?
啊呸,其他人不清楚,方腊此人可算是较了解的。
在冯过看来,此人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心路历程后,整个人变得执拗偏激,没人可以劝他放弃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为了重返辉煌,他可以抛妻弃子,可以放下身段尊严寄人篱下,可以不择手段达到目的。这样的人,已为某种不可逆的情绪所蒙蔽、支配了灵魂,别想着他会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也别想去劝解引导他回头是岸,若无可能远离他,就及时毁灭他。
当然,因为有邵百花和方灵芝,冯过不会主动去对方腊不利,但更不会去帮他。那是惹火烧身、自取灭亡、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更何况也帮不上,可气的是还避不开。
就目前这局势而言,数百年抱团是没法子逃出这莽莽大山的,目标太大,极易追踪。想脱困还得化整为零,纵然有损耗也大概率能保留不小的力量。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待力量积蓄到一定程度再冒头,别傻乎乎的做那出头鸟。
游击战也了解一下,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麻雀在觅食飞翔时,从来不成群结队,多半是一二只,三五只,十几只,忽东忽西,忽聚忽散,目标小,飞速快,行动灵活——仿照麻雀觅食方法而创造的游击战战法的“麻雀战”也了解一下。
那个时空的抗ri战争中,抗ri根据地民兵,时而三三两两,时而成群结队,出没在山野密林,狭谷隘口,地道暗洞,青纱帐里,像麻雀啄食那样,东一枪、西一枪,出敌不意,乘隙而入,扭住敌人,一阵猛打。敌人反击时,就立即撤离,隐蔽得无影无踪。敌人撤退时,就呼啸而来,枪声四起,杀声遍野。使敌人打又打不着,追又追不上,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香;陷入心神不宁,狼狈不堪的境地。
“地雷战”、“地道战”、“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搬条小板凳,看部好电影,啧啧啧,一代人的美好童年回忆。
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这些人明摆着是要拿白鹿洞书院搞事情。
请问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金贵……嗐,是大定什么最金贵,答案是“读书人”,又叫作书生、学究、书迷、书痴、书麓、书种等。
读书人的地位毋须多言,太祖曾说:“武将须用读书人。”《国论要目》中说:“今世用人,大率以文词进。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天下转运使,文士也;知州,文士也。虽有武臣,盖仅有也。”
重文轻武在大定完全是当做国策来执行,而起执行得非常彻底。
文官的特殊地位和优厚待遇当然不外乎几点:
一是权重,大定的国家大政方针主要是由文官制定,武官基本上无缘权力中枢,更谈不上掌握实权。
二是位高。大定的士大夫的待遇可以说无与伦比,建国之处,太祖就制定了不杀士大夫与言官的祖宗家法。难怪寇准敢于拉住真宗的龙袍,吐沫星子溅了皇帝一脸,也要与皇帝理论清楚。
三是待遇高。这是权重位高的附属品,大定存在严重的武官歧视,文官是升迁比武官快,一般而言,文官不犯错误,三年升官一次,而武官必须五年升官一次。在具体待遇上,更是“待士大夫厚”,俸禄的差距更不是一点点。
武将在统治者“重文轻武”、“以文制武”政策不断打压下,武将权力不断缩小,即便是边防前线的统兵将帅,手中权力也很轻。
文人普遍存在“从军为耻”的观念,优秀的人才不愿进入军营,文臣更不愿意改换武职。
呃,又跑偏了。
总而言之,正因有此大环境,读书人算得是将权阶级。由此顺推,一旦白鹿洞书院千余……好吧,就算今日书院休沐,也有数百师生,这众多士子中不乏名门子弟,一旦遇险,会引发多大的舆论压力是不言而喻的,官府或者说朝廷该如何进行危机公关?投鼠忌器之下,是否会作出貌似离谱的让步?至于说秋后算账,怎么也等事态完全平息舆论不再波及后再下黑手吧,朝廷总不好明晃晃地朝令夕改吧。
讲真,他并不想卷进这件事。况且,乱兵之中,他这几人能做些什么?无非是送人头数罢了。嗯哼,小春哥武力值爆棚,自保是不成问题的,但他也不会独自跑路,否则回去怎么面对董小宛?至于徐元杰和刘几,两位小伙伴肉眼可见的紧张,但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慌乱。嗯,每临大事有静气,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果然是要做大事的人,为你们点赞。
只是,似乎又没法子置身事外。往小了说,他看杨长孺很顺眼,再者徐、刘二人在旁,不做点什么,会感了他们的心哪;往大了说,同是儒教弟子,天生就得相互守望、彼此照应,见死不救,无论是何理由,传将开去都会大损声名,必被文坛唾弃。
冯过感觉脑仁疼,进退维谷哪。
不过,他也没犹豫多久,火速赶到的追兵替他作了决定。
离的远感触不深,一旦那批追兵上了岸,与逃兵相比就有了云泥之别。这么说吧,二者放在一起,就好像是小学三年级的作文和高考满分作文,差距大到无法比较。
冯过不知兵,但见到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卒在各自长官带领下分队入山,前后呼应,可攻可守,且行动统一迅捷,在山林间穿行攀爬如履平地,便晓得这绝对是支精兵。
他看看贾小春,对方一言不发的望着这一切,眼神中有种叫做跃跃欲试的东西。
小春哥行伍出身,见到精兵强将自会勾起许多回忆。
“那位是高手——”惜字如金的春哥蓦地指着某个身影说,很是肯定。
冯过也瞧见了,那个身影着实抓人眼球,即便是他这种仅有三脚猫功夫的低手也晓得那人绝逼是个高高手。
远远看去,那人身材高大,与兵士相比显得鹤立鸡群,行动轻盈,予人行云流水、举重若轻之感。
那人似乎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向上望了一眼。
冯过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相隔这么远,对方的目光仍是犀利如刀,让人不敢直视。
魂穿至此后,他倒是认识了好几位习武之人,如方腊、王寅、贾小春以及半桶水的冯居庸,当然还有允文允武的辛弃疾,其中当以贾小春武功最高,但与那人相较,似乎不在一个等量级。
卧艹,绝对是武力值爆棚的牛人,不知是何方神圣?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李纲麾下没几个猛将兄,也成不了名帅。
站在高处目测,追逃双方直线距离并不远,并在迅速拉近,大抵两刻钟后便会碰上,但逃兵没有往深山逃窜,而是径直闯入白鹿洞书院。
书院的墙并不高,门也不够结实,流寇或翻墙或破门,哇哇怪叫着冲了进去,士子们惊呆了。有那一身正气的迎上前去,刚叱了声“你们是何人……”,后面那半句“可知此处是书院圣地”来不及说出口,便被人一脚踹飞,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咳着。
杨长孺虽然跑回来示警,可一来书院并无扈卫,二来大多数人不信贼人敢祸害此地。
敢?当然不是愚昧,而是从骨子里迸发的自信。
白鹿洞书院可是天下第一书院,倚山临溪,古木蔽天,流水潺潺,殿堂巍立,翰墨留香,步人其中就仿佛来到阆苑仙境一般……咳咳,总之,此处乃儒教圣地,文人至此当沐浴焚香以示敬仰之心,否则便是有辱斯文。
所谓“儒教近而易见,故宗之者众焉。道意远而难识,故达之者寡焉。道者,万殊之源也。儒者,大淳之流也。三皇以往,道治也。帝王以来,儒教也”,所谓“礼有等差,君臣不杂,爰自近代,圣教渐亏”,谁敢辱我圣教?必不容于天下也。
但,是“之乎者也”能伤人,还是拳脚刀枪能杀人?
但是,朋友,有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请了解一下,更何况是这是支军纪混乱的冒牌军队,或者称之为草寇更为恰当些。
士子们哪经历过此般场合,见不速之客凶神恶煞的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莫不胆战心惊,一时间惊愕当场,任由流寇驱赶着集中到一起。
好在王寅先前与花宣如是说:“最好莫伤人,活着的读书人才有更好的利用价值。”花宣想想也对,乃吩咐下去,若无必要不可伤人。否则被一路追赶逃窜的这群“义兵”少不得要狠狠地发泄发泄心中的憋屈。
不多时,书院的师生被全成了阶下囚,有那满口道德仁义叱骂者皆被好生伺候了一回,虽仍骂骂咧咧,声音却是弱了下来。
花宣志得意满,嗤笑:“读书人,好金贵哦……”
是日,为白鹿洞书院院史的耻辱日,后来者讳莫如深,不敢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