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可没想过就此谢幕。
历史舞台,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不甘心。历朝历代总会有那么一人开创王朝伟业,为何不能是他?
越有勾践卧薪尝胆为吞吴,铁面枪牙是丈夫;汉有韩信受胯下之辱而拜王公将相。为了来日之辉煌,这些许苦难算得了什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总之,他方十三是不轻言放弃的,不会放弃这现成的重组班底。七佛分析过,别看洞庭湖方面只剩下这几百人,却是已成精兵气候了,只要能收拢过来便是一支小觑不得的力量。麻烦的是,花宣的掌控力很强,想接手过来有不小的难度。
更麻烦的是,这一路过来,包道乙和杜威殒了,石宝断了一臂,七佛与亳儿都受了箭伤,伤口肿胀化脓,一直高烧不退,若得不到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他膝下二子一女,长子自幼体弱多病,好读书,却是文不成武不就;次子好武,打小调皮好动,没少给家里惹麻烦;女儿也是个不省心的,不爱红妆爱武装。虽说都是亲生的,但十指有长短,他总是喜欢像自己的次子多些,女儿自是宠溺的,却迟早要外嫁,至于长子则平平安安的过吧。
是以,立次子多太子,将来把家业传给他,没毛病。嚣张跋扈?男人不果决坚毅哪能成大器?那些个改朝换代者哪个不心狠手辣?
狠毒的不一定有能力,但有能力的必定狠毒。政治的斗争往往是残酷的,如果皇帝不心狠,那么一定会被他人狠毒对待。
秦始皇,他的心绝对够狠,所以他才能横扫八荒,一统天下。
汉高祖平民出身,对比其他六国贵族,他没有什么优势。但他自身能力强,并且会用人,所以胜了项羽,夺得江山。但刘邦夺得江山的过程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光彩。彭城之战,刘邦兵败,遭项羽追杀,为了让马车跑得快一些,刘邦几次将自己的一双儿女踹下马车,如果不是夏侯婴几次相救,刘邦的一双儿女早死了。
项羽把刘邦的父亲抓住了,为了逼刘邦就范,在阵前威胁刘邦,他要是不投降,就将刘邦的父亲给烹煮了。刘邦回了一句:“我们曾经结拜为兄弟,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你将父亲煮了,记得分几块肉给我。”刘邦就是如此的无耻与狠心,最后才能胜了心软的项羽。秦始皇的狠毒是对别人的,刘邦的狠毒却是对自己的亲人,他极度自私。但不可否认,刘邦的能力杠杠的,否则也不可能成为大汉开国之君。
汉武帝刘彻,少有的盛世明君,少年即位。封狼居胥,开疆扩土,打造出了铮铮铁骨。就是这样的皇帝,晚年因为巫蛊之说,将自己的儿子刘据冤杀。皇后卫子夫为了证实自己和儿子的清白,以死明志,自杀身亡。卫子夫死后,汉武帝刘彻没有一丝悔意。继刘据和卫子夫身死,汉武帝还将自己的嫡孙通通杀害,只留下一个皇曾孙刘病已。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想出人头地成大事,非止要对别人狠更得对自己狠。
所以,方亳和方七佛箭疮感染危在旦夕,方腊固然很是关切,却真的未流露出太多惶急和悲痛。嗯,铁石心肠。
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脱困,只要逃出生天方能谋划一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眼见着追兵越来越近,花宣早已惶然无措,犹若无头苍蝇般团团转,枉费一干下属眼巴巴的望着他。
王寅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将熊熊一窝,这样的“精兵”即便费尽心思笼络过来,真能成大事?
伤病缠身、精神萎靡不振的有些面目狰狞的方亳软软的靠着树干,声音嘶哑:“去白鹿洞书院呀……那里……有好多读书人……”
咦,花宣浑身一震,是啊,读书人,读书种子,金贵着的呢,有搞头。
还别说,花某人真有几分急智,转瞬间就抓到了关键点。
方腊望望儿子,老怀甚慰。
王寅低眉敛目,果然是绝境见人心,有其父必有其子,论起狠辣,方亳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去书院作甚?显然是要行挟持绑架之事。
“白鹿洞书”为四大书院之首,其堂长、教习皆是名士,不少学子大有背景,平素地位超然,便是江西布政使也是礼敬三分。要去招惹此般存在,只能说是穷途末路的最后选择。当然,风险与机遇并存,操作妥当还真大有可为。譬如说以此与官府谈判,朝廷投鼠忌器,大概率会再提招安之事。而招安对于这些进退维谷的人而言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正好就坡下驴,皆大欢喜。
不过,方腊定然是不会同意招安的,否则断不会落到今时今日这等境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做惯老大谁愿意做小弟。
王寅心底里是反对这么做的,他自己算是半个读书人,难为有辱斯文之事。不过,他倒是能理解乃至猜透方亳的心理。
方家这两位小郎性格迥异,一个好文一个好武,一个弱势一个强势,打小便不怎么亲近。大郎性子平和柔顺,说话时斯斯文文、条理清晰,颇受人待见,奈何身子骨孱弱,长年静养,做不得抛头露面的事;二郎则脾气暴躁,动辄拳脚相对,很是惹了不少祸事,若非父亲在乡里有些面子,早该去吃牢饭了。
王寅一直注意着这兄弟俩的成长,作为旁人的他甚至比方腊夫妇都看的通透——方毫虽然性子咄咄逼人,在兄长面前却是既嫉妒又自卑的。
是的,貌似很矛盾,但却是事实。人总会下意识的去和别人相比,不论是长处还是短处,绝大多数人会嫉妒别人强于自己乃至在对方面前心心生自卑。
方亳恰是这种人。
他甚至对所有的读书人都怀有敌意,见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掉书袋。
这种阴暗心理就那么光明正大的放在哪,但方腊这些人只视而不见,纵容放大了那渐趋变态的情绪。
去白鹿洞书院,明明就是自绝退路,除了挟持其中师生当作谈判筹码还能有其他诉求不成?
王寅心情极是复杂,某一瞬间感觉很幸运——幸好永乐王朝大业未成,若真成了大气候,将来方亳坐上了那位置,怕是比秦二世胡亥更为昏庸残暴。
白鹿洞书院啊,天下读书人的圣地,亦是他这以半个文人自居之人不可玷污的地方,更何况,堂长还是他素来景仰的文人楷模建昌先生李燔。
李敬子(李燔字敬子)幼年丧年,寄于舅舅处成长。说起来,他所在宗族还十分有名,乃是“磨刀李”。
在建昌县三溪桥镇横山村的大山深处,有一个叫“磨刀”的小山村,有着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是柘林湖畔的一块文化瑰宝。
磨刀村绝大多数住户为李姓。传闻大昌后族李氏为避灭族之祸辗转逃至建昌,定居磨刀村。
关于磨刀村的得名有两个传说。一个传说说的是,三国著名大将关羽奉命驻守在“楚头吴尾“,磨刀村是他专门磨青龙偃月刀的地方。传说中的那块磨刀石,仍然保留在磨刀村前的水塘边。还有一个传说的影响更大,说的是东晋时期,鄱阳湖(时称彭蠡泽)连年水灾,并且有大水蛟作怪,当时享有盛誉的许逊不但带着郡民治水,还带着徒弟们杀水蛟除恶。他铸剑、磨剑的地方就在磨刀村。
磨刀人氏李常(字公择),理宗皇佑元年进士,担任过吏部尚书、户部尚书、龙图阁大学士,被封为侯爵,是大学士苏轼和苏辙的挚友,深为苏轼、苏辙所信任与敬重,苏轼赠诗“宜我与夫子,相好手足侔”。李常有个姐姐受封为安康郡君,有很深的文学造诣,为黄庭坚的母亲。黄庭坚十三岁丧父,在李常身边长大成名。黄庭坚是著名的诗人、词人、书法家及江西诗派的鼻祖,与苏轼齐名,并称为“苏黄”,他自己也说:“长我教我,实惟舅氏”。
而李燔则打破官本位,为朱夫的理学哲学的传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勤耕教坛,甘之如饴。
李燔把教育事业当作自己的首要责任,丝毫没有醉心于官场,一再教育学生,“人生在世,不一定非得做了大官、担任一定职务才算是建功立业。只要根据自己的能力大小,做一些实实在在有利于他人的事,就可以说是有了功业”,许多人都把这句话当作座右铭。他自己穿着朴素的衣服,全心投入教化与传播真理。
他开辟“修江书院”、“白石书院”、“竹梧书院”,传播和研究儒家思想;又为福建延平书院制订学规,长期参与教学,平江人引为自豪的“平江九子”有几个是他的学生;应邀回到白鹿洞书院主持书院活动,学士云集如潮,白鹿洞书院成为天下书院之首。
可以说他从中进士以后这许多年都是在教育与研究儒学中度过的。
这是个纯粹的文人,诲人不倦的教育家,值得世人尊崇。
要去惊扰文化圣地与殿堂级人物,王寅心有戚戚。
可又能怎样?他自知阻止不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