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余艘舰船在含鄱口停下,船上的人争先恐后的窜上码头,乱哄哄的倒像是逃难灾民,却又个个拿了乱七八糟的兵刃,一窝蜂的向山林跑去。
虽说本朝的兵器管制则主要针对火器和部队制式标示物,冷兵器的管制十分宽松,弓箭枪刀弩都可以民间自由持有,但远远看那数百人所持“兵器”,其中不乏鱼叉、铁耙这些渔(农)民作业工具……既非兵,即匪或寇也。
冯过眉心耸动,心下隐隐不安,问杨长孺道:“贵书院可有护院?”
“护院?”杨长孺愣了愣,摇头:“未有。”
小小少年郎不识人间险恶,对所见所闻懵懂不知。
护院者,即家奴、私兵、部曲也。
本朝太祖攻打寿春时,城上车弩遽发,矢大如椽,琼亟以身蔽太祖,矢中琼股,死而复苏。镞著髀骨,坚不可拔。琼索杯酒满饮,破骨出之,血流数升,神色自若。
太祖认为张琼是个壮士,登基称帝后,遂提拔张琼管理禁军,后迁为内外马步军都军头、兼领爱州刺史。
张琼性格暴躁没有谋略,对部下多有侮辱。当时史珪、石汉卿正受宠,被张琼侮辱后,二人怀恨在心。他俩向太祖进谗言说,张琼擅自骑官马,接纳李筠的奴仆,私自蓄养部下军士百余人,作威作福,禁军都畏惧他,张琼又诋毁常武(定太宗)为殿前都虞候时的事情。
其中,张琼被诬陷私自蓄养部下军士百余人,这条罪状比较严重。张琼是禁军首领,私自蓄养百余禁军士兵,会被太祖怀疑图谋不轨,意欲发动宫变。
太祖知道事情严重,但张琼毕竟是自己的亲信,所以需要亲自审问,当堂对质。张琼没做过那些事,自然不服罪。但太祖更相信史珪、石汉卿二人,认为张琼没说实话,非常生气,让人用刑。石汉卿当即用铁器对张琼一顿猛击,打的张琼奄奄一息。然后,张琼被拖出去,关进监狱由御史审问。
张琼自知难逃一死,来到明德门时,将身上绳带解下留给母亲。不久张琼被定罪,赐死于城西井亭。张琼死后不久,太祖得知张琼家无余财,只有三个家奴,非常后悔。赵匡胤责问石汉卿说:“你不是说张琼蓄养百名军士,如今在哪里?”石汉卿答:“张琼所养的家奴,能以一敌百。”
太祖乃怒,后悔莫及,遂诏令天下王公卿相者可蓄奴十人,以下渐次之,凡庶民者不得蓄奴。
终太祖、太宗二朝,此令无有违者。然自仁宗始,不复前效。及至明宗朝,非止高官贵族蓄奴成风,民间更是大行其道。
究其原由,盖因世道不宁,豪门大户为了自己安全迫不得已拿出不菲的费用养些武士看家护院。
“战狼突击队”是,“白马义从”亦是。
但“白鹿洞书院”不属于盈利机构,自然没有能力蓄养护院。
眼见着那数百不速之客奔窜的方向便是五老峰,冯过隐隐感觉事有不谐,乃道:“李堂长不在书院,小杨可去禀告戒律先生,最好是紧闭各处大门,莫要那些人扰了书院文脉。”
好嘛,“小杨”都唤上了,关键对方还不抵触。果然是你有才你最大,该你说了算。
况且,事关书院文脉哪,小杨同学哪敢耽搁,拔腿就跑。
冯过又对贾小春微微点头:“麻烦小春哥了。”
素来惜字如金的贾某人神色稍显凝重,实属罕见,低声说:“方十三与王三虎也在其中。”
他这句话很是突兀,徐元杰、刘几自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冯过却是一怔:“这么远你能看清……”
贾小春只道:“虽看不清人,却能看见其形,不会有错。”
冯过记得这名字极女性化的魁伟汉子曾说过,成年人的言行举止已成惯式,基本不可能会改变。是以,从一个人的说话、动作诸多方面便可以推断此人的心理动态而采取对应措施。嗯,这便是微表情了。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贾小春竟然是位心理学家,要不要这么刺激?
所以,若是他认识的,他能远远的通过对方的行动便知晓来者何人,似乎也不足为奇。
既知方腊混迹其中,冯过瞬间猜出了个大概——那伙溃兵大抵是洞庭湖逃过来的,如此说来,杨幺是退出历史舞台了,李纲还真有名帅风范呢。
“往后山走,莫与他们撞上了。”冯过当即作了决定。
贾小春几个自是应下,徐元杰与刘几虽不明所以,却晓得七郎是个极有主见的,也不多问,只默默的跟着。
冯过当然不愿与方腊照面,最好是相忘江湖。他方十三一心沉迷于五图霸业,妻女都可弃之不理,这样的男人即便有所成就,也是令人不齿的。想想邵百花、方兰芝母女俩的郁结,虽然与楚楚可怜无关,却也叫人心疼。
冯过绝不会承认自己对这母女花有异样心思(情调),只是不忍美好的事物凋零。冯家养两个女人不成问题,至于以后……做好每一刻当下,便是对往后余生最大的负责。
庐山风景美,石头天下奇。
庐山石奇在情趣上。若是站在远处放眼望去,便会发现五老峰是多么有情趣的五位老人啊:一位是慈眉善目的出家老人,向佛打坐;一位是仰天放歌的白发侠士,尽吐衷肠;一位是行吟大地的沧桑诗人,咏叹苍生;一位是砍柴烧炭的山民大伯,驱寒送暖;一位是大河边垂钓的渔翁老爹,独钓逍遥。
庐山石奇在个性上。单这五老峰,便是盘岩奇石,令人叹为观止。仰视峭壁,上接云天,险峻千仭,神秘诡谲;俯视石壑,深不可测,轰然杳然,胆颤心寒;平视折石,嶙峋傲骨,注目你我,一脸严肃。脚下身边这些石头,势有阴阳,气有开阖,脉络条贯,五老峰下的岩石,有的如一根竹竿,有的如幅画屏,有的如蹲守猎物的虎豹,有的如舞姿舒展的鸟儿……形象各异,个性不同。
至若满山的树,则是一派生机,青松翠柏蓊蓊郁郁,斜枝横逸碧绿如葱。松树、柏树、杉树、毛竹,还有诸多唤不出名字的参天大树,行走其中,遮天蔽日。
而庐山云雾,更是玩开了新的花样——缥缈中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状:有的像朵朵琼花展苞怒放,有的似道道瀑布凌空高悬,有的如缕缕炊烟袅娜飘忽……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从冯过这个角度望去,只隐约可见那群难民一般的逃兵的身影,许是体力不支,行动极为迟缓。当半个时辰后追兵出现在湖面上时,逃兵居然还在山谷间休憩调整。
追兵从船上跳下,当先一船数十人行动敏捷,迅速隐没于山林间。后面的船只依次靠岸停下,一队队兵士在码头集结,井然有序,队列齐整,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一名将领说了两句,兵士们挥臂拍胸行军礼,动作整齐划一。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追兵大概三百人,人数不及先前逃兵,但这气势却是远胜前者。
一叶知秋,能做到军纪严明令行禁止,非止是士卒之能,更是将领之功。
大定虽说是文臣当权主政辖治武事,但也出了些闻名将帅。
当今圣上好用宦官监军甚至领兵,但这百五十年来罕有建功立业者。
宦官,最初作为为皇家洒扫庭院的家奴,由于他们靠近皇帝的特殊身份,往往能获得干预政事的权力。纵观历代宦官史,东汉的宦官诛杀外戚,蒙蔽圣聪;大昌的宦官掌控禁军,废立天子;大定的宦官则把持司礼监,与内阁分庭抗礼,其他历代的宦官虽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也基本通过靠近皇帝,分享皇权而实现自己的荣华富贵。
大定的的宦官是宦官中的“奇葩”,其他朝代的宦官“最高理想”都是通过掌控皇帝而掌握中枢权力,号令地方,而大定宦官不仅与内阁共掌权柄,更有诸多“野心家”渴望征战沙场,建立军功,青史留名。不过,宦官将领并不少,功勋卓著的则寥寥无几。
先有“前后破砦三十六,斩千余级,大获铠甲、牛马、橐驼,因筑三砦”、“袭破其堡砦,焚帐幕,获人畜数万计”、一生金戈铁马莅职精恪的窦神宝。
再有“亲督众击贼,中流矢不却,五战五捷,遂克益州,上手札劳问”、或是在对辽前线或是坐镇西陲西征党项经历大小战事数之不尽战功赫赫、长期忠心守边劳苦功高迁为皇城使入内都知的秦翰。
近有拓地一千多里招抚人口三十多万连河州羌酋木征之妻亦被俘虏、使计抄西夏后路焚其毡帐终大败敌军连战连捷贼首木征率残部请降、之后经营西北大破党项隆吉卜部招降吐蕃董毡部而且裁减西北十分之六的冗费开支缓解了西北财政可谓经制有方的李宪。
当然,李宪在此次“五路伐宁”中乏善可陈、推诿责任,怕是会被追责,但总体而言功大于过,大抵不会被问罪。
至于童贯,不提也罢。
除去宦官,大定历来不缺军中名将,如杨家将、种家军,现今的辛弃疾、李纲、宗泽及戚继光等,都称得上是军中定海神针。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大定官军,不可能没有出色的人才,关键是,这些人才,有没有被放到合适的位置上,有没有机会发挥作用。
显然,李纲挂帅平寇绝对是大材小用、牛刀杀鸡了。
最无奈的是,即便是此等名将,亦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五路伐宁”和平定方腊、杨幺之乱便是明例。
冯过如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