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他方腊命不好么?命运这东西太过玄幻,如何去责怪?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是曾经拥有。
可方腊不甘心。又或者是,一日为“帝”,再难为“民”。权力这东西犹甚于罂粟,沾染上极易上瘾,再难戒除。
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官府缉拿,一路风尘,好不容易到了洞庭湖。
宝台山总寨四周,河湖港汊密布,关口要隘分置水寨七十余个。方腊、王寅二人胡子拉碴、衣衫褴褛,让守关隘的义军好一通盘询方放行通过。
被晾了半日后,他们方见到了杨幺。年仅廿七岁的大圣天王待二位“贵客”表现的还算热情,但又有意无意的表示出戒备疏离。
还是不信任啊,方腊苦叹,但人在屋檐下哪能昂首挺胸摆架子的,忍忍吧,干大事者不拘小节。
心里的苦闷在方七佛、方亳率百余永乐义兵到来后顷刻化为乌有——天不绝我永乐呀,王图霸业之梦不息。
父子相见泪两行,此中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倒是杨么的态度有了转变——呵呵,永乐皇帝?太子?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接下去的操作便极简单了,将方腊父子当吉祥物高高供起来,绝无可能让尔等进入核心决策层便是了。
失落,郁闷,憋屈,迷惘,无奈,种种不好的情绪围绕心头,这让方腊颇觉虎落平阳,偏生又无计可施。虽然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这真的并非是他想要的,坐过那个位置,便再也离不开酒色财气四字了。眼见着杨太那厮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他甚至心生龃龉,恶狠狠地想,他日朝廷大军来剿,看你还能如此风生水起否?
还别说,他这般碎碎念着,居然还咒怨成真了。
原本,朝廷令李纲帅军剿匪,其采取围三缺一之计,只留北面一路与杨幺,暗地里却布下重兵,只待杨幺中计,却被对方识破,一直按兵不动。
不想杨幺的亲信将领黄佐却已生降意,乃对部众说:“李使节号令如山,若与之敌,万无生理,不如往降。节使诚信,必善遇我。”。
他认为李纲号令如山,其军又剽悍善战,如果和他开战,绝无生存的可能,不如前去归降。且李制置使一向待人以诚,讲信义,一定会善待我们的。众人觉得有理,纷纷同意归降。
李纲遂暗表奏朝廷,授任黄佐为武义大夫,单人独骑至黄佐军中抚慰他道:“子知逆顺者。果能立功,封侯岂足道?欲复遣子至湖中,视其可乘者擒之,可劝者招之,如何?佐感泣,誓以死报。”
接着,李纲欲派黄佐潜入洞庭湖中为谍,并许以高官厚禄,撺掇他根据那里的具体情况,或擒或招,从内部瓦解杨军。黄佐被感动得声泪俱下,决心以死相报李纲知遇之恩。
之后,黄佐率部偷袭另一义军首领周伦的营寨,斩杀周伦,生擒了周伦麾下的统领陈贵等人。李纲果然言而有信,闻讯立即上奏为黄佐请功,朝廷迁升他为武功大夫。
李纲麾下统制官王士安不服从上司的命令,部队因此无功。李纲鞭笞王士安以此诱敌,故意放狠话说:“三日贼不平,斩汝。”
王士安遂率军士攻水寨,并扬言:“李纲二十万雄兵已经开到了”。
杨军见官兵只有王士安一支军队,兵力薄弱,于是开始发起猛烈进攻。李纲早已设下伏兵,王士安也督促将士与杨军激烈鏖战,突然伏兵四起,杀声震天,杨军猝不及防,很快溃散。
李纲又与黄佐取得联系,授意黄佐暗中说服另一员义军首领杨钦前来投降。
不日,事成。
李纲大喜,说:“杨钦骁悍,既降,贼腹心溃矣”。随即上表授任杨钦为武义大夫,礼遇甚厚,又派遣他返回湖中。
两天后,杨钦又策反了余瑞、刘诜等头领,这些人前来投降,李纲假装厉声叱骂杨钦道:“贼不尽降,何来也?”遂下令军士杖责他们,仍令其返回湖中。
当夜,李纲派军偷袭杨军营地,降服了数万杨军。
杨幺则依托坚固的防御工事顽强抵抗,拒绝投降。他乘坐大船在湖中横冲直撞,以轮激水,船速飞快,大船两旁还装置了数排撞竿,官军的船只一旦遇上或想阻截就会被撞竿撞得支离破碎,或沉入湖中。
李纲见杨军船大势猛,很难与之正面硬刚,立即下令军士砍伐君山竹木制成巨筏,将各条湖汊、港汊堵塞住,又将大量朽木、杂草从上游顺水漂下,派嗓门大的将士站在水浅处谩骂敌人,以激怒敌军。
朝廷将士一边走一边辱骂敌人,杨军恼怒前来追赶,由于枯木朽枝堆积阻塞,船轮被搅缠受阻,大船被困无法前行。
李纲见状立刻派兵攻击敌船,杨军纷纷投奔港汊中,却为巨筏所阻。官军乘坐竹筏,用生牛皮作遮护,以抵挡杨军射出的如雨箭矢,用巨木撞击义军大船,使其巨舰全部被撞毁。
杨幺见情况危急,跳水逃生,却被李纲麾下悍将擒斩。这一仗,杨军死伤惨重,残部心胆俱裂。
那悍将见大局已定,乘势飞马疾驰入杨军大寨,其余杨军将领以为神兵天降,皆惊呼曰:“何神也?”不敢再战,纷纷率众弃械投降。
是日,八月十五,万家团圆,却是“大圣天子”国殇日。
李纲剿杨幺之役,前后仅八日。杨幺麾下大将,杨钦、杨广降,夏诚、陈寓信、李合戎等亡,仅剩英宣拼死护着钟相次子钟义突围逃窜。
至此,为祸洞庭湖的钟相、杨幺之乱被平,李纲名动天下。
而首功之人此时正率一路水军追击英宣、钟义等溃逃叛军。
这一逃一追,双方偶有接战,亦是一触及散。追兵虽未一战功成,但也始终缀于逃兵之后死缠不休。
天下之大竟无我立足之地,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急急若漏网之鱼。
英宣贵为“大圣天子”麾下水军大帅,这一路逃窜无处可投,及至鄱阳湖境内仅剩十余嫂破败舰船与八百多毫无斗志的溃兵。至于太子爷钟义,前日被流矢贯颅而过哀嚎一夜不治而殒。
根本来不及哀伤,脱困保命方是当务之急。
进入鄱阳湖水系,眼见着庐山在前,亦是无心观赏美景,英宣终于还是听了王寅之策——弃船登山。
开初钟相于天子岗起事,很快便扩大了规模,根本便是拥有一干熟谙水性的兄弟,其中不乏船工,方能短时间内组建水军与朝廷对抗,及至杨幺领军更为倚重,并大肆建造船舰。
这一场恶战下来,船舰几乎全为官兵俘获,全副家当仅余这十余艘快艇,要弃之抛弃委实不舍。但王寅说的对啊,快艇只胜在速度,或可勉强在浩瀚的鄱阳湖与官兵捉迷藏,但一旦遭受堵截却是毫无一战之力的。
庐山亘绵百里,群峰耸峙,林木深深,极易隐匿……从此天高任鸟飞也。
咳,不管怎样,得先活下来,活着才有希望。
这是王尚书的原话,寥寥数语,一针见血。
谁不想活着呢?
英宣感觉自己成傀儡了,一直就是,被推着走,被带着走,被追着走。读书少,想法也少,有人带着就成。带着带着就带进坑里了,好大一个坑,大概足已埋下他。
溺水者在意的只是一根稻草,即便再如何厌烦方腊这些个莫名其妙的外人,也暂且听他们一回,日后再慢慢的……
好巧不巧的,这数百人也是由含鄱口上的山。
秋高气爽,群山层染,青葱翠绿中难掩赤黄艳丽。
这季节游览庐山的游人不少,三五成群,悠然自得。方腊、英宣一众身着“奇装异服”,神情萎靡不振,偏又持着刀枪剑戟等兵刃,着实吓煞了游客。好在,这批不速之客并没去招惹旁人,只匆匆而行,隐约还有些军伍阵势。
刚翻过五老峰,便见湖面忽然出现数十艘舰船,速度不快,却是浩浩汤汤的,来势汹汹。
“那厮……”英宣咬牙切齿:“一定要斩尽杀绝么!”
方腊几人对视一眼,表情复杂,那个飒爽英姿仿佛在脑子里生了根一般,不肯散去。
那日,官军攻破水寨,或是猝不及防,又或是此次攻势不同早前,“义军”被一击即溃,或死或逃或降,二十余万之众仅数千人走脱。
率兵攻入主寨的是一位廿余岁的英武青年校尉,一根银枪挑刺撩甩,长枪所至无一合之敌。
习得一身好武艺的杨幺仓促应战,只两个照面便被那校尉一枪穿喉。
官兵莫不大呼“岳校尉威武”。
之后数后,那校尉衔尾追击,始终没让英宣一众逃脱。有两回双方还接上了战,或是一心逃命无心恋战,英宣与方腊、方七佛、王寅数人联手对上岳姓校尉竟还是落了下风。其武艺之高强、枪法之精湛实乃方腊等平生未见。
天地之间果然是藏龙卧虎啊,这岳姓武将此般本领却只是仅统兵五百的校尉……
方腊忍不住打探其来历:“阁下枪法出神入化,可是传自河南周侗大师?不知尊姓大名?某与周师傅有数面之缘,还曾受他点拨之惠……”
那校尉只道:“两军交战不论渊源……”
待方腊、英宣趁属下拖住校尉撤逃时,那校尉方高声道:“尔等只可逃得了一时,早晚会落入我岳飞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