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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践履笃实

科举制度形成以后,师生关系变得更加重要。老师也分成了好多种,有受业师、问业师、受知师、保举师、房师等等名目。
受业师指教育过自己的老师。亲自指教讲读的为受业师。士人自启蒙教育开始,或出外就傅,或请先生来家馆课,或到书院肄业,或向着名学者“问业”。以便在漫长的应试过程中取得最后的成功。据此,受业师又细分为“蒙师”、“业师”、“课师”、“问业师”、“肄业师”、“书院肄业师”等不同名称。反映中式者不同的学习阶段和“受业师”承担不同的教学任务。
受知师,又叫座师。昌、楚时进士称主试官为座主。至大定,举人、进士亦称其本科主考官或总裁官为座主。或称师座。进士互相推敬谓之先辈。俱捷谓之同年。有司谓之座主。
房师,自楚以降,科举制度中,举人、进士对荐举本人试卷的同考官的尊称。因乡试、会试中分房阅卷,应考者试卷须经某一房同考官选出,加批语后推荐给主考官或总裁,方能取中,因有此称。
科举制度是起源于大昌,发展于秦楚,鼎盛于大定。大定对于科举制度的重视程度超过任何一个朝代,自从参加科举考试,成为读书人步入朝堂的必经之路,就迫使越来越多的考生重视科举,同时就重视起科举考试的考官。
科举考试的判卷人是当朝的文官,是否录取也取决于文官,有很大的主观性。众所周知,大定官员不好当,官员中存在着利益竞争关系,所以很多主考官在考试之前,就会对一些能力突出的考生多加照顾。而那些想要入朝为官的也会给主考官好处。就这样,主考官和考生,原本是以恩情为主,逐渐变成了利益的共同体。
对于录取他们的考官,学子们都非常感恩戴德,所以使得考生和主考官之间形成一种特殊的联系。一般来说考生只会对直接录取他的考官和该次科举的主考官为自己的座主,一份试卷所属的经义科目会有很多考官,但是没录取你的,都不是你的座主。
虽然“房师”并没有真正教过这些考生,但师生的名分一定,这些考生就要承担孝敬、维护老师的义务,而老师也要照顾考生的仕途前程。
譬如这位“泰和兄”,他高荐的这张卷子虽不知是哪位考生的,但一旦被主考官李格非取中,那他便成了这位考生的房师,自此绑定在了一起,颇有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意思。
可别去质疑这些同考官的眼光,但凡经他们高荐的卷子罕会被黜落,而且名次不低,其中不乏来年中会试二甲甚至一甲榜。
赌的成分倒是有,但绝对是利大于弊,毕竟这是最最简单直接的人脉投资,大有可为。
李格非“哦”了声,接过卷子看了起来。
“圣人之传道以心,而大贤之悟道亦以心也。”
他微微点头,心想,这破题不错。
接下去便是承题:“夫一贯之旨,圣人传心之要法也,非大贤深契其妙,安能感悟之速若此哉!”
而后是起讲:“曰:天下之道,虽散见于事物,而实根柢于吾心。吾惟本此心之一致以效天下之动,而成性之中,存者有以达诸万化而不匮;由吾心之一理以应天下之事,而源泉之内,蓄者有以通诸万变而不穷……”
看到此处,李格非挺直了腰身,慢慢的啜了几口茶,再继续往下看。
美文可以佐酒,他不好杯中物,却可佐茶。嗯,他的女儿却酷好饮酒,确实异类。
他是个纯正的文人,好读书,深谙读中三味: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
他读书习惯煮一壶茶,若是看到文字精美之处,便会细细地啜上一口,看这篇八股试文如是,先前看《菜根谭》亦如是。
在李格非读来,此书具有三教真理的结晶,和万古不易的教人传世之道,为旷古稀世的奇珍宝训。对于人的正心修身,养性育德,有不可思议的潜移默化的力量。其文字简炼明隽,兼采雅俗。似语录,而有语录所没有的趣味;似随笔,而有随笔所不易及的整饬;似训诫,而有训诫所缺乏的亲切醒豁;且有雨余山色,夜静钟声,点染其间,其所言清霏有味,风月无边。且文辞优美,对仗工整,含义深邃,耐人寻味。是一部有益于人们陶冶情操、磨炼意志、奋发向上的通俗读物。作者以“菜根”为本书命名,意谓“人的才智和修养只有经过艰苦磨炼才能获得”。正所谓”咬得菜根,百事可做”。
譬如这句,“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说的是“心事宜明,才华须韫”。
深得吾意啊,李格非不由掩卷长叹。他素以君子自省,行事低调磊落,从不会去做违心事,更不会与自己厌憎之辈沆瀣一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这样的文字既教诲世人“去妄存真”,亦教诲世人“行止在我”,不但是文字的极致。更是明智的极致。正如书中所言:“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书中对名利的淡泊,对势态的宽容、善良与智慧,每一段名言警句的内蕴与意义,都会让人引发深思,起到醍醐灌顶的帮助。读它就像与一位睿智的老者交谈,就像与一位敬佩的对手较量,就像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重新寻找真正的自己。
但此书的作者居然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稚龄少年,这令李格非错愕万分——莫非这世上果有生而知之者也?
冯过之名他是听过的,资哲在国子监推广并列为范文的那篇《师说》及赠朝阳王世子常伷的《陋室铭》在士林引发不小的动静,其在院试的八股文及几首诗词亦广为人知,甚至其不务正业所写的话本也传到了京师被青楼瓦舍排练上演。这样一位大才横空出世,着实令文坛为之震动,关键是冯改之今年才十五岁啊。
当年,晏殊自幼聪明,七岁能文,十四岁中进士,被称为“为小晏相公”,与欧阳文叔并称“晏欧”。但貌似在作文方面冯改之是强于小晏的,假以时日,他冯七郎又能到何高度?真是令人羡慕啊。
话说他李格非好文亦作文,对词这种文体却是极不感冒的,在他看来,“经”方是至高无上的圣贤之教,而诗词则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道”“末艺”,两者不可相提并论。所谓“扬雄谓诗赋小道,壮夫不为。”欧阳修在《采桑子·西湖念语》中亦有言“因翻旧阕之词,写以新声之调。敢陈薄伎(即小技),聊佐清欢。”
但这不代表他就对“词”抗拒甚至厌憎,毕竟家中有位极好此道的小娘子啊。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他的唇角便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笑,十三岁的女儿在东京城可是极有名气了,说句名动京师也不为过。这倒让他有些父凭女贵,感觉不错哦。
这不,知晓父亲要主持江西乡试,女儿也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知道写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冯改之会下场试举,便央求父亲择机让冯七郎写篇新词,最好是类似《鹊桥仙》的婉约词。
李格非不置可否,却也是暗暗留心此事。
也不知怎地,他二读手中这篇八股文,忽而有种微夸妙的感觉,仿佛眼前有一人负手踱步曼声吟诵——
“盖合万为一,而纲维众动之原已豫吾内;则一实万分,而酬酢百为之妙自利吾外。吾之道,如是而已。此夫子当可之教,固有以投其所欲闻;而曾子造诣之纯,实有以发其所深省。”
“盖由博而归之约,则致一之功自足;由体而达之用,则应务之地自余。非夫子之善教,安知至道之妙如此哉!噫!观圣门授受之旨,而道统之传有所托矣。”
这样的文字……吾不如也。他不禁折服,心下激赏,忽然那人转过身来,看不清样貌,只知道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高声吟哦:
“抑夫子尝以是道语子贡矣,子贡之疑信相参,固不若曾子之脱然有悟。何也?盖曾子之学得之于践履笃实,而子贡则求之于博闻强识,故悟道之浅深不同如此。可见知行虽合一,而轻重本末又有等焉。善学者当自得之。”
福至心灵之际,他无意识的念出一个人名:“冯过……”
泰和兄没听清,问:“什么?”
李格非摇摇头。这张卷子是誊录的,没有考生信息,哪知道是谁的文章。
不过,从行文风格中他隐约感觉这说不定便是冯过的四书卷。
这样的文章,即便点为解元也是足以服众的。
泰和兄哪晓得上官的复杂心思,眼巴巴的看着李格非,直到对方说出“大善”二字方心神大定。看来写这文章的考生是必取的了,他这位房师可是慧眼识珠得了位高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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