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的才子金溪的书,宜黄的狗崽乐安的猪,崇仁的小官家家有,东乡的萝卜芋头薯。”
南昌府市井多儒雅之风,吉安府环吉水百里之疆多业儒,信州府下逮田野小民生理裁足、皆知以课子孙读书为事,大定是有“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说法。
但这江西贡院的号舍确有几分不堪。
“得”字一号在一排号舍的第五间,运气不错。
此号舍出自《千字文》中的“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看看,多巧,又是“过”又是“改”还“得”了,好兆头。
虽然,号舍编号一般不用数字,但如江西贡院这等大考场,一万余间号舍,《千字文》可不够用,大抵得排到“X十号”甚至“Ⅹ十一号”去。
甚至这多达一万七千间的号舍也时常也容下人数众多的考生。每逢考生数量超额的年份,考场便在内部用芦席搭棚,称为“考棚”。
贡院整体规模的宏大,不能掩盖号舍单体空间的狭窄逼仄。每间号舍三面有墙,唯有南面无门敞开,内部宽三尺、深四尺,前檐高六尺,后墙高八尺,建筑面积大约一平方米出头。“及入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如秋后之冷峰。”将号舍比喻为蜂巢,委实再贴切不过。
曾有考生发出“方是之时,或喜或戚”之叹,“喜”的当然是那些所谓的“老号”,而“戚”的就首先就是处于厕所旁边的“底号”。
可以肯定,没有那个考生可以在臭烘烘的环境中,还能应付自如地写出让考官欣赏的八股文章。即便是没有被分在“底号”,也有可能遇见“小号”。在建造贡院的过程中,有的施工者偷工减料,私自缩小尺寸,使得号舍面积明显缩小,小的什么程度呢?“广不容席”,就是说一床席子都放不小,人根本没有办法躺下睡觉,在这样的号舍里待上三天,腰酸背疼是难免的。
运气背到家的考生还有可能遇见“席号”,这类号舍十分破旧,连风雨都挡不住,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由于科举考试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试卷绝对不能让雨水打湿,也不能有所损坏,否则会被当作违规试卷,由收卷的官员挑出来,在考试后用蓝笔写一份名单公布出来,意味着落榜,这叫“登蓝榜”。为了避免登蓝榜,考生们宁愿自己打湿,也会护着考卷,不让他收到损坏。可以想象,在这样的号舍里应试,不仅会影响考生水平的发挥,还要遭受风吹雨淋的痛苦。
科举乡试、会试一般三年一次,所以号舍使用一次后,就得封存三年,直到下次考试才开启。三年间无人整理,号舍里泥灰遍布,尘土飞扬,挂满了蜘蛛网。有的号舍破旧到“上雨旁风,架构绵络”,连风雨都不能遮挡。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冯过仍是惊愕良久。没奈何,动手呗,九天六晚都得在此住了,总得收拾收拾。
拿了破烂扫帚扫罢垃圾,他又去“贡井”打水除尘。
南昌贡院共有四十九口贡井,一般是供考生、考官饮水之用。虽叫“贡院井”,井口却比人头还小,据说是为了防止考生因落第而跳井轻生。
忙活了一通,终算是看的顺眼了些,自成一角天地,泰然处之吧。贡院生活虽然辛苦,但对将要承担“天降大任”的学子们而言,也不失为一种“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历练嘛。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号舍两边砖墙上离地面大约一尺五寸和两尺五寸高的地方,设计有上下两道砖缝即砖托,用以搁放两块一寸八分厚的号板。下面的号板靠里,可以当椅子坐;上面的号板靠外,可以当桌子用,如此便组合成一套考试桌椅。考生将上面号板取下,与下面的号板一起搁放在下层砖托内,便组合成一张床板,用以在夜间休息恢复精力。
他取下号板拼成“桌凳”稍事休憩,许是活动了一番,竟是觉得肚子饿了,看看日头,大概已是午时,干脆先弄点吃的。
没有计时器真不方便啊。
汉朝时期,就已经有了钟鼓楼报时的制度,只不过当时的钟鼓楼只设在皇宫里,为皇室服务。到了大昌时期,长安也有钟鼓楼,而且更加讲究,早上报时的时候是敲钟,晚上报时的时候是敲鼓,这便是成语“晨钟暮鼓”的由来。
到了秦楚以后,城市的生活空前繁荣,皇帝顺应民心,取消了宵禁制度。而人们夜晚出来逛街,也得知道时间,夜晚报时的一般是寺院的僧人,他们拿着铁牌子或木鱼沿街报时。人们将夜晚分为五更,每更一报时,所以报时又叫“打更”。
钟鼓楼又是通过什么方法确定时间的呢?首先是日晷,日晷就是利用太阳来测时,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周朝,古人就已经发明出了“日晷”,日晷利用太阳照出影子的长短和方向来测算时间。
另外又有不受天气影响的计时器——漏刻。漏刻是往铜壶里装入一定量的水,让它慢慢漏出,通过漏出水的量来确定时间,又叫“铜壶滴漏”。
对了,“燃香计时”——有专门用来香用来计时,这种香叫做“更香”,更的原意即时间的刻度。更香用燃烧速度均匀的木料制成,有的更香上还嵌有金属珠,燃烧到固定时间时金属珠会掉落,用以提醒时间。
本朝真宗时,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将自鸣钟作为礼物献给了万历皇帝。
冯过家里便有一架自鸣钟,但便于携带的怀表却是尚未面试,物理极差的他有心“创造发明”,却是完全不得其法,只得悻悻作罢。
唏嘘一番,他开始鼓捣中午吃食。
贡院是不解决伙食的,考生需自带食物。大昌进士陈存能便是“将试前夕,宿宗人家,宗人为具入试食物,兼备晨食”,由亲戚为其准备考试餐食。冯过在自己“写”的《儒林外史》中也有说,富裕考生可以提前购买月饼、蜜橙糕、莲米、圆眼肉、人参、酱瓜、板鸭等美食,还有“阿魏”等助消化的中药。寒门举子囊中羞涩,或是带够几天的干粮充饥,或是略备粮米蔬菜,在考试间隙自己生火做饭。每个号舍“前置炉一个,炭一篓,为士子煲茶汤饭食之用”。
至于饮水,考生随身用竹筒灌装的饮用水大多只够喝一天,后面两天只能喝贡院井水。而贡院水井三年一用,清洗不够及时,水质没有保障,加上食物容易腐败变质,经常有考生在贡院突发肠道疾病身亡。仁宗二十八年福建乡试,头场就有四个考生病死贡院,第二场又有三人因病魂断号舍。
冯过家境富裕,自是塞了满满一大考篮吃食,其中有小米糕点腊肉板鸭,更有各式时鲜蔬菜,甚至还带了两罐冯沈氏亲手制作的辣酱。好在他锻炼不歇,身体极好,可非孱弱书生,带了这许多吃用的并不吃力。
炉子生好火,先焖了一锅子饭,又炒了茄子空心菜,厨艺并不精湛,却也吃的津津有味。
这让相邻考舍的考舍很是羡慕。秀才老爷嘛,即便是家境贫寒,在家也是不事生产,十指不沾阳春水,全靠父母兄弟姐妹供养着,更何况君子远庖厨,又哪懂厨房之事。后面那位仁兄便鼓足勇气想效仿一二,忙活了许久却是连炉子都生不起,长吁短叹一番,唯有就是冷水吃些糕饼,聊以裹腹。
那号军在号舍前看的难受,忍不住提醒:“小心走水,小心走水。”但结果显得他的提醒完全是多余的,毕竟人家根本就不曾生起火来,只黑烟缭绕一会便自行散去。
吃喝住用中的艰辛还只是寻常之事。对考生最大的威胁,是各种安全事故导致的人员伤亡。考生在贡院内白天生火做饭,夜间秉烛照明,号舍又是低矮的砖木结构,火灾等安全事故遂难以避免。
楚高宗末年,江南贡院在开考前夜突发大火,负责考务的官员和吏卒有十四人丧身火海。事后京城内有传言“烧得状元焦”,贡院修复后重新开考,果然是名为焦蹈的考生高中状元。
楚熙宗时期,贡院火灾频发。正统三年,顺天府乡试刚考完第一场就发生火灾,号舍和试卷都被焚毁,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但后来的考生就没这么幸运了,定仁宗天顺四年会试,贡院起火,每排号舍的房门和贡院大门均紧锁,十多名考生葬身号舍,“焦头烂额、折肢伤体者不可胜计”。但朝廷并没有从这次火灾中吸取足够的教训,更谈不上完善贡院消防设施,以致三年之后发生了更为惨烈的火灾。
天顺七年会试第一场考试期间,在贡院巡查考场的士兵生火取暖,引发火情。负责考务的御史焦显死守考场纪律,“扃其门”,紧闭贡院大门。里面的举子无法逃脱,外面的军士也不能进入贡院救火,以致“烧杀举子九十余人”,烧伤者不计其数。
事后,明英宗为示抚恤,赠予死去的举子进士出身,还亲自为他们撰写祭文。朝廷将罹难者遗骸收敛后,分成六个大坟安葬在东京午朝门外,立碑曰“天下英才之墓”。这次火灾的亲历者举子陆容,在其书《菽园杂记》中收录了时人写下的一首七律悼诗,“回禄如何也忌才,春风散作礼闱灾。碧桃难向天边种,丹桂翻从火里开。豪气满场争吐焰,壮心一夜尽成灰。曲江胜事今何在?白骨稜稜漫作堆”,读来令人不胜唏嘘。
饭后自是午休时间,终究是昨夜没睡踏实,又起的早,这会儿倒是很快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吵醒,乃是号军高举着考题牌,大声提醒考生们看清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