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雅条鬯,有意味,在晁、秦之上,诗稍不逮……”
时人如是评价李文叔,倒也中肯。
但在这南昌贡院,李格非方是掌握近万名考生命运之人。
说了一段警诚、勉励的话后,主考、同官乃各就其位。
稍后,各府考生分两列检录。
这可是项大工程,搜检官们提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自科举创立以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制定了严格的入场检查措施,连少数民族政权也不例外,如北燕那边不仅要求进场的考生都必须把盘结的头发松开,解开所有的衣服,而且还要掏耳朵和鼻子,防止考生在耳朵和鼻子里塞纸条,这有点类似于那个时空用金属探测器,来探测考生是否在耳朵里、嘴巴里等藏作弊工具。对于这种搜检方式,很多考生都感觉无法接受,他们纷纷表示抗议,认为对读书人非常不尊重。为解决这一问题,便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要求所有考生入场前都在指定的场所去洗澡,然后穿上由官方提供统一衣服,再入场考试。这种做法与我们现在考生家长提供的“高考服”非常类似,只不过服装是由官方统一提供的。
大定虽然再也没有提供统一的服装,但是对考生入场所穿的衣服有严格的规定。朝廷规定,考生入场所穿的衣服,不论是帽子,还是衫、袍、褂,都必须是单层的,皮衣去面子,毡衣去掉里子,裤子不论绸、布、皮、毡都只许是单层,袜子用单层的,鞋子用薄底,这么要求的目的是防止考生在衣服、袜子和鞋子里藏用于舞弊的小抄。不仅对于衣服有严格的要求,对于考试用品也有严格的规定,坐垫用单层毡片,卷袋不能有里子,砚台不能太厚,毛笔笔管必须空心,装水的容器用陶瓷,用于烤火的木炭只准两寸长,烛台要求用锡做,并且只能是单盘的,烛台的柱子必须空心通底。考生带进考场的糕点等食物都要切开,以免在食物中夹带。字圈、风炉、茶铫等考试必需的用品,也要经过严格检查,才准带入贡院。装考试用品的考篮也有严格的规定,要求编成玲珑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检。有如此严格的要求还不够,考生入场搜检时,不但要解开头发,而且还要解开全部的衣服,包括内衣内裤,脱下鞋袜。完全可以说,这种搜检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个遍。
不仅如此,考生入场时,还必须安排两名士兵先后、分别搜检每个考生。第一个考生在大门被前一名士兵按规定严格搜检之后,再进到考场的仪门,由第二名士兵再次按照搜检的规定,再严格搜检一遍。为了保证搜检的效果,两名搜检士兵之间是互相牵制的,如果一名考生,经过第一名士兵的搜检,没有查出问题。但是,第二名搜检士兵则搜出这名考生有夹带等舞弊行为,不但要处罚这名考生,还要处罚第一个搜检的士兵。对他们的处罚有多重呢?一般是把这一名士兵和舞弊的考生都押到考场外,带枷示众一个月。姑且不论带枷示众本来就是一种刑罚,即便是没有任何刑具,在外面站一个月,飞吹雨淋对他们也是一种非常严厉的惩罚。而后一名搜检的士兵则可以得到相应的奖励。又规定,为了提高搜检士兵的积极性,凡是搜得作弊者一人,搜检的士兵就可以得到一两银子的奖励。如果前一名搜检士兵没有搜出考生有夹带等舞弊行为,第二个搜检士兵搜检出来了,第二个士兵则可以得到三两银子的奖励。
冯过排在后面,见军士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如狼似虎般履行搜检之职,大抵是存了好不容易得了欺辱拿捏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之心,被搜检的考生高呼“有辱斯文”羞愧难当却唯有乖乖配合,乃喃喃道:
“闱屋磨人不自由,英雄便向彀中求。一名科举三分幸,九日场期万种愁。负凳提篮浑似丐,过堂唱号直如囚。袜穿帽破全身旧,襟衣怀开遍体搜。”
刘几正自看的胆战心惊,问:“改之,你说什么?”
冯过道:“八股立,三场设,秀才集,贡院塞。覆压九千余号,不见天日。行台北构而西折,直登文场。一位主司,各谨关防。头炮警众,二炮开阁,听点传呼,争先捷足。各抱考具,铺阵紧缚。挨挨焉,挤挤焉,凳脚篮头,猝不知为何人跌落。”
好嘛,出口便是一篇摹仿《阿房宫赋》的骈文,却正是形容了搜检之严和考生的心态。
入场搜检确实给考生带来了诸多不便,其中最直接的是,由于入场考生人数众多,入口数量有限,搜检需要耗费很长时间,比如明宗年间江南乡试点名从初八日的寅时开始,一直延续初九日的丑时天才结束。有的考生需要等待十几个小时,“露处达旦,困惫极矣”,这对考生的身体和心理确实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甚至出现有考生因体力不支,掉进江南贡院大门右边的水池之中,乃“溺毙数人”。
“给我枷出去……竟藏于谷道……查不出了么……”
前面搜检处隐约传来搜检官的痛叱声,接着便有两个军士挟着位面如死灰嘶声叫着“求大人开恩”的中年考生向贡院东面而去。
科举考场上考到满头白发仍然是个“秀才”的不乏其人,而四五十岁考中进士在古代的科举考场上更不是啥稀奇的事情。一如苏洵所言“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
这位考生约莫四十多岁,头发花白,想来是考了许多场不中的,此次铤而走险许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枷一月”是少不了的,更惨的是“发为民”此生不准再科举,这于读书人而言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作弊有风险,且行且珍惜。
稍后,前头传来那考生的作弊手段,乃是塞了本《四书典仓》于谷道企图带入考场。
怎么塞的进?
这本书就是科考作弊的神器。书分为上、下两册,每册长7.5厘米,宽6厘米,厚约0.7厘米。书册内容包括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四书”的主要内容,共计11万余字。写字用的是老鼠胡须特制的“鼠毫”。
那么夹带在什么地方呢?能夹带的地方可多了,衣服、鞋袜、砚台、蜡烛、食品都可以,或者干脆写在身体上。比如蜡烛怎么夹带呢?考生把蜡烛内部从底下掏空,把纸条塞进去,再用蜡油把底部封平,就可以带入考场了。
不过,这位仁兄对自己够狠,居然给自个**……咳,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罢了。
搜检极慢,约摸两个时辰方轮到冯过。
一刻钟后,冯过整理着衣裳,脸色白里透红着通过廊道,终于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这叫个啥事啊……”
难怪要三天考一场了,单搜检就得花费老半天时间哪。
来不及多想,他顺着指示牌往里走,一路走马观花般的观看贡院格局。
正门内侧东西设有官廨,供乡试时维护考场秩序的人员休息用。临近有二扇门,前面是照壁,正面砌有巨大盘龙,背面用于张贴“金榜”。越过广场进入二门,中辟五门并列,以免考生彼此拥挤。再一进深便是“龙门”,俗称为“龙门口”。由此开始,考生和乡试人员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从龙门向前,有一座斗拱飞檐的三层塔形高楼,名曰“明远楼”,登高可尽览贡院全景。嗯,“明远”一词应是出自《大庸》的“慎络追远,明得归厚”。此楼是历届考试时执事官员发号施令和监临、监试、巡察等登楼值班瞭望之处。冯过仿佛见到李格非并一干监考官员正向下望着,抬头望去,却是视野盲区。
其实,走过明远楼方是主考官监临考场、外帘官办公相的地方——“致公堂”。
听资哲说过,堂东西两侧的房屋,是监临、提调、监试、巡察各堂办公、食宿之地。外帘官办事地点前还设有木栏回廊,闲杂人等不能进入。
至于资哲为何知道?不好意思,他也曾是江西乡试主考官。
“致公堂”的后方则是“戒慎堂”,堂后檐墙有“外帘门”,外帘官到此必须止步。“致公堂”和“戒慎堂”之间的两侧房屋,是掌卷、受卷、誉录、对读、弥封、公卷、巡捕、理事等职司人员办公及食宿处所。外帘门外还有一座“飞虹石桥”,是内外帘官工作的分界线,乡试时双方不可穿越此桥。内帘门内有“衡鉴堂”,是当年主考、典试们的阅览考卷、评定名次和主司们的食宿的地方。
号舍在贡院两侧,为防止人翻墙而入,贡院的内、外墙上布满荆棘,因此有“棘闱”的称号。南昌贡院一共有号舍一万七千余间,号舍分别用《千字文》编号。但为了避讳或不吉祥的字,“天、地、玄、皇、轲、荒、吊”以及数目字一般不使用。每排号舍常常是一百间或五十间的规格,两排之间留有长巷,置有号灯、号旗识别,另置有水缸、厕舍等。
在号军的带领下,冯过找到了自己的号舍,不忘道了声“谢”。
废话,可不得留个好印象么,每个号舍都会有一个号军监视考生,哪敢去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