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不易,且行且珍惜。
对于万千学子而言,能中秀才的便已是人生高光时刻了。至于举人,你念,或者不念,它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去,或者不去,名额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乡试,三年一考,但三年又三年,有多少人考到花儿也谢了头发也白了仍自望洋兴叹难以跨越。
天下学子,苦读书久矣。
可,只能是痛也不说痛,与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拼命揾食的人相比有书给你读不事生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有何资格说累?要知道,装逼会遭雷劈的。但真心是累啊,什么“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画的好大一块饼,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太难了。
《儒林外史》,冯改之真勇士也,以辛辣的笔触对社会现状和儒士命运进行批判揭露。小说形象地刻画了在科举制度下,知识阶层精神道德和文化教育腐朽糜烂的现状。此子从揭露科举制度以及在这个制度奴役下的士人丑恶的灵魂入手,进而讽刺了官吏的昏聩无能、地主豪绅的贪吝刻薄、附庸风雅的名士的虚伪卑劣,以及整个礼教制度的腐朽和人民灵魂的扭曲。对人性卑劣、社会黑暗的控诉可谓一针见血,真真让一干读书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宣泄,浑身通泰,如饮甘醴。
对于此书,士林名儒评价甚高,譬如周伯通便认为该书思想内容“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且其艺术特色堪称“精工提炼”,“描写世事,实情实理,不必确指其人;而遗貌取神,皆酬接中所频见。可以镜人,可以自镜”。
提学大人果然是慧眼如炬,极其精练地总结了此书,恰如其分的点出文章内涵,可谓是一语中的。
有江西士林老前辈登高一呼,诸生敢不应者云集?于是,就《儒林外史》一书,文人们进行了全方位多层次的剖析解读,写了无数篇“读后感”,简直人人都有生花梦笔。
有人点出此文通过不和谐的人和事进行婉曲而又锋利的讽刺。五河县盐商送老太太入节孝祠,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满街是仕宦人家的牌仗,满堂有知县、学师等官员设祭,庄严肃穆。但盐商方老六却和一个卖花牙婆伏在栏杆上看执事,“权牙婆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拉开裤腰捉虱子,捉着,一个一个往嘴里送”。把崇高、庄严与滑稽、轻佻组合在一起,化崇高、庄严为滑稽可笑。
有人称赞此书具有悲喜交融的美学风格,能够真实地展示出讽刺对象中戚谐组合、悲喜交织的二重结构,显示出滑稽的现实背后隐藏着的悲剧性内蕴,从而给读者以双重的审美感受。周进撞号板,范进中举发疯,马二先生对御书楼顶礼膜拜,王玉辉劝女殉夫的大笑等。这瞬间的行为是以他们的全部生命为潜台词的,所以这瞬间的可笑又蕴含着深沉的悲哀,这最惹人发笑的片刻恰恰是内在悲剧性最强烈的地方。
又有人总结文章主要运用了纪实、剪辑、集中、综介、变形、理想化等方法,并呈现出整体性的特点,以生活中的人物原型为基础,运用这六种创作方法,创作出了高士王冕、名士杜少卿、真儒虞育德等富有光彩的艺术形象。
还有人赞叹作者把重点集中在人的性格中最刺目的特征上,从而深入细致地表现一个相对静止的人生相。这就如同从人物漫长的性格发展史中截取一个片断,再让它在人们面前转上一圈,把此时此地的“这一个”,放大给人看。这是勾画讽刺人物的一个很出色的手法,它使人物形象色彩明净,情节流动迅速,好像人物脸谱勾勒一成,这段故事便告结束,而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也正是这些精工提炼的精彩情节。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逮着冯过狂吹,说文章行文流畅笔触深刻有饱读鸿儒之风,用笔之尖锐勇敢令人折服,可谓是描绘科举现状及儒林弊病的宏篇巨制。
接下来便是冯七郎的表彰大会。怎么形容呢?总之是体现出了文人之博览群书且能化之为文字,便连冯过这位当事人看了也是胆战心惊——咦,说的这宇宙无敌美少年是……我?
文人,果然是最擅长舞文弄墨,能将人夸张一朵花。
当然,也能把人写成一泡屎。
经此一事,信州冯过之名漂洋过海传播开去,他笔下的诗词文章也随之为更多人知晓。
不过,他若是只擅制词,怕是得不到文坛承认。
小词自昌以来被视为小道末枝,一般词人多写闺阁庭园之景、伤春怨别之情,士大夫借以抒怀,也很少有直言家国忠爱的之言。因此,得不到正统文人的特别关注和青睐。
但词固然小道,亦是文化菁华,之所以流传千古,与其蕴含的细腻、美妙、深刻的人生感悟密切相关。短小精悍的词里,藏着浩如星海的人生奥妙。词如花开千朵,朵朵灿烂,又各有异色,各有其妙处所在。每个人,都能从中品出几分属于自己的人生真谛,选择一种心仪的人生态度。从而,不再懵懵懂懂地虚度光阴,心灵世界亦不再空空如也。品读词令,亦可怡情养性也。
是以,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
多年以后,文坛评冯过词作曰:“世之文人才士,游戏笔墨于长短句间,有能以瑰奇警迈,清新闲婉,不流于荡淫污者,未易以小伎(技)言也……以词为小技,此非深知词者。词至定末,改之赋词中之慷慨悲凉、微婉顿挫,皆伤时感事,上与《风》、《骚》同旨,可薄为小技乎?”
但在此时,冯过可绝非只擅填词,他的八股制艺文更是一绝,便是资哲、费宏这等大佬前辈亦是交口称赞的。撇去院试时文不说,他在府学里信手所学的制艺都成了训导嘱托们讲读的例文,八股文在他这实在只是简单的文字组合。
事实上,他那篇《师说》更为士林推崇,传至两京反响愈烈。人谓其文“如常山蛇势,救首救尾,段段有力,学者宜熟读”、“此篇有诗人讽喻法,读之自知师道不可废”、“大意是欲李氏子能自得师,故一起提出师之为道,以下便说师无长幼贵贱,惟人自择。借写时人不肯从师,历引童子、巫医、孔子喻之,总是欲其能自得师。劝勉李氏子蟠,非是訾议世人”、“师者,师其道也,年之先后,位之尊卑,自不必论。彼不知求师者,曾百工之不若,乌有长进哉!《说命》篇曰:‘德无常师。’朱子释之,以为天下之德,无一定之师,惟善是从。则凡有善者,皆可师,亦此意也。”
至于《白蛇传》、《天仙配》等话本自不必提,难登大雅之堂,只当娱乐消遣可也。
《儒林外史》则算得是大手笔,虽然他删减了不合时宜的情节段落,但并不影响整体行文,不会引起阅读障碍。讲真,此书文笔辛辣尖刻极尽嘲讽之能事,若非知晓出于冯过之手,读者定必会认定乃是一饱经风霜阅尽沧桑之老儒所作。年仅十五便能写出此等文字,真真是叫人无法想象。
从诗词到时文,从话本到小说,冯过一次次的刷新着世人的三观,这已非高不高调的问题了,唯有“妖孽”二字可解释,世间果有生而知之者焉?
对于信州学子而言,岳州民乱也好,西北伐宁也罢,固然都是话资,可各抒己见并与执不同观点者争的面红耳赤,到了冯改之这便真的是“无话可说”了。佩服自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羡慕与嫉妒,不可能完全折服,反倒是嘀咕着自己或也能如此这般。内心阴暗的更是想方设法挑刺,处心积虑的要找出文中不是之处。找倒是找出来了,但皆是无伤大雅的微小细节,这让找茬者们很是失望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无人妒者是庸才,冯过,终究成了“榜样”,更成了“眼中钉”。
但不管怎样,他已是本科江西布政使司乡试的“种子选手”,甚至成了解元的有力竞争者,坊间“冯”姓乡试夺魁的赔率已然在前十之列。
其时,赌坊有种关扑方式,就是赌科举考中者的姓氏,人称“闱姓”,又称“卜榜花”(因为参加科举考试,叫入闱,闱是科考的代称)。
科举考试,谁中谁不中,是件最没法预料的事儿。场内的考生撞大运,场外的观众也跟着撞大运。开始小打小闹,积小为大,就成了闱姓。闱姓之赌,赌的是参加考试得中人的姓氏。这样的赌法,才能普及,如果把宝压在某个或者某些人身上,能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呢?赌博就做不大了。但是,张王李赵之类的大姓又必须排除,因为大姓人多,每考必有中者,赌这些姓没有意义。所以,只有偏僻的小姓才有赌的价值,姓氏越是偏僻,没有人知道,一旦压中,赔率才高。每次开赌,必然注明此番下注的大姓和小姓,由人自由在列出的小姓中选择。随意选择二十个姓为一票最后开盘,哪个票得中的姓氏最多,为头彩,其次为二彩、三彩,三彩以下算输。
冯姓并不算小姓,能位居赌率前列,说到底还是因为冯过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