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一台戏,冯家这段时间可有气氛了,天天唱戏,咿咿呀呀吼吼哈哈的好不热闹。
方兰芝算是暂住,许是两月许是两年或会离去,天晓得。琴师董小宛大抵三天上门授艺一回,有时连续几天都会来,嗯,这要看冯过是不是放假在家。应素白懒散些,隔三差五的过来拜访,使的是催稿的名义,这是“公事”,为了“琼台”的生意,小七得多上点心。资南嘉则是偶尔登门,虽说两家来往甚从关系紧密,待字闺中的小娘子走的太勤总是不妥,但冯沈氏却是最稀罕这闺女的,恨不能让自己的称谓早日换掉。
冯过很是机智,这当口哪还会往家里跑,自投罗网么这不是?他基本都呆在府学,偶尔会去“琼台”看看。
甘家轰然坍塌,名下产业被官府悉数充公拍卖以纳罚金,是一蹶不振还是伺机而动暂时是看不出端倪了。
原本,冯家可绝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来,是坚决不肯收购甘家的股本。甘炳炎道,你若不收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再者,你就舍得别人横插一脚掺和进来、不怕来个指手画脚不懂装懂的外行祸害楼子生意?“琼台”只能姓甘和冯啊,落入外人手中我心有不甘。
在甘炳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下,冯家方挥泪应允,成为“琼台”唯一的东家。当然,冯家也作出保证,他日甘家若有意再度入股,冯家会按此次收购价退还股份。
谁说人间没有真情在的,患难见真情,世上有雪上加霜落井下石者,亦有雪中送炭急人之难者。
对于冯过而言,于公于私他都得为“琼台”尽一份力。
难得的是,应素白绝对是演艺全才,换在那个时空,除了编剧,她可以胜任影视剧拍摄的任何一个岗位,从制片到导演,从服装到道具,从灯光到音效,真真流弊啊。
数月来,“琼台”并没有受甘家退出的影响,反而是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先是《白蛇传》吸引了一大批观众,接着是《天仙配》和《天仙缘》的无缝衔接,好似割韭菜一般收割了一茬又一茬。虽然,其他楼子出现了不少跟风者,但一来缺少像冯过这般的大编剧,又无应素白这等可导可演的台柱子,只能跟在后面吃点残羹冷炙。也亏的是冯家过得硬,不但与资家、费家这等本地豪门往来甚密,更与信州知府苏适有旧,据说还与朝阳王有交情,如此这般还真的等闲得罪不起,否则这么一大块肥肉还不早被瓜分吞噬?
写写剧本,根本伤不着脑细胞,且当练字了,况且,冯过是拿了“稿酬”的。用六叔的话,公是公私是私,应素白在楼子里排戏拿的是保底加分成,两下相加是笔不小的数目了。她给剧本费是天经地义的,必须得收下。
如此一来,冯小七没几月便成了荷包鼓鼓的“小财主”。冯沈氏并没有假为儿子存老婆本之由收缴这笔钱,任他自由支配。冯礼唐也放话了,笑话,冯家家大业大,会在乎这几个小钱?七郎就算娶个三妻四妾,那也是公中出钱办理。
呃,这里得说明一下,冯氏上下十二房,是未分割族产的,所有收入俱交公中,各项耗费也出自公中,像不像吃“大锅饭”?其实,除了人丁凋落的小户人家,大家族是不分家的。
晋朝司马氏以臣废君,在维护统治上只强调忠君未免理亏,于是拐了个弯,特别提倡孝道。而家族合居以尊奉老人,也就是在晋朝以后得到加强。南北朝时期,北魏时河北博陵李氏,一门七世同居不分家,一大家子有二十二个房头,合计一百九十八口,在当时蔚为奇观,以致朝廷专门在李家挂了旌表孝行的诏令。
不过,“大家族”的产生,除了朝廷引导之外,还有实打实的经济考量。魏晋南北朝时征税靠编户齐民制度,也就是说,户籍上有名才会征税,否则便可逃避赋税。数世同居、动辄几十房、几百口人,隐藏户口有一定便利,民间老百姓自然会倾向于选择“大家族”生活。
常定对家族合居尤为重视,自太祖常威时代就屡屡颁诏,对合族居住、孝老养亲作出重点强调,后逐渐在礼仪和法律上形成明确规定。对于累世合居之家,大定或是像前朝一样张挂表彰诏令,或是授予实物、官爵的奖励。在朝廷的刻意引导之下,大定社会家族合居之风尤其盛行,七世乃至八世同居,都是屡见不鲜。譬如太宗时代,江州德化人许祚八世同居,人丁非常兴旺,合家老幼多达七百八十一口,这已经是一个小村落的规模了。由于许家人实在太多,不好经营维持,江州向朝廷反映了情况,太宗遂下令,每年可以赐给他家米一千斛。而越州会稽郡人裘承询家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十九世同居!
为了保证推行合居养老,朝廷不光鼓励,还在法律上予以政策性引导:家族的财产,统一由户主支配,子孙不能私藏。这个制度的精神可以远远追溯到《礼记·曲礼》记载的:“父母存……不有私财”。
大家族合居,还有很多捱不过去的矛盾。如上文所说的那位裘承询家族,家人太多,却还要集中开饭,东房长西房短,锅碗瓢勺难免磕磕碰碰。当然这还只是个简单的喻指,各房或许也能自己开开小灶,但十九世之家要实行同居共财,肯定会引发财产分配上的矛盾。
关于大家族的矛盾冲突,那本名著写得极为翔实,细致地描绘出了家庭内部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表现在方方面面,母子之间、夫妻之间、兄弟之间、妯娌之间……都充满着种种的矛盾,这是上层的,更不用说主仆之间,就是主人和奴隶之间也出现种种的矛盾,这就把整个家庭内部人际关系混乱的状态写得非常地深刻。
冯氏徙居小骆村百多年,如今六世同居,包括侍婢长随近八百人,矛盾自是少不了的,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至于“不存私财”,司马君实在《涑水家书议》中说:“凡为人子者,毋得蓄私财。俸禄及田宅收入,尽归之父母,当用则请而用之,不敢私假(借),不敢私与。”时人解释曰:“盖私财有无,所系孝悌之道不小。无则不欺于亲,不欺于兄弟,大段已是和顺。若是好货财,私妻子,便将不顺父母,而况弟兄,不孝每从此始。”总而言之,存私房钱就是不孝。至于有没有存私房钱,呵呵。
在冯过看来,写剧本乃顺手为之,稿酬不稿酬的真无所谓,只要家族不出乱子,别出猪队友,便好。(冯去疾:?)
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既然生在这年代,就必须入乡随俗,与家族同荣辱共进退,而强盛的家族绝对是最大的助力,冯过才不会傻乎乎的硬要去砸碎了重组新秩序呢。
关于家族之事,他有过盘算,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是王道,要坚持健康稳定可持续性发展才是硬道理,万万不可成为“冯万三”。好在六叔脑子快魄力大应对及时,否则怕是冯氏也要落入与甘家一般的境地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经此险境,冯去疾也是沉稳了许多,日后当不致酿成大祸。
此乃后顾之忧,唯有解决掉隐患,他冯过方能心无旁骛的去走科举之道。毕竟已过端午,乡试是愈发近了。
照说,离乡试仅三月时日,府学里当是一派紧张的学习氛围,应是头悬梁锥刺股啃书经写试文,更须浸身于题海战术无暇他顾,但事实并非如此。
而在乡试前尚有一关,那便是“岁试”。
提学官在任三岁,两试诸生。先以六等试诸生优劣,谓之岁考。一等前列者,视廪膳生有缺,依次充补,其次补增广生。一二等皆给赏,三等如常,四等挞责,五等则廪、增递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六等黜革。继取一二等为科举生员,俾应乡试,谓之科考。
一等的廪生;二等增生;三等附生;四等训诫;五等廪生降为增生,增生降为附生,附生降为青衣,所谓青衣就是比普通秀才低,不能穿秀才服——蓝衫,改穿青衣;六等暂时开除出秀才队伍。
也就是说,唯有在岁试中名列一二等方有资格参加乡试,而各府的乡试名额是有定数的,即便是“里仁”班的廪膳生岁试成绩不好也无法赴省城乡试。换言之,岁试发挥出色的,“求索”、“敏学”、“知新”三个班的增广生甚至于“乐知”、“厚德”、“三省”、“躬行”四个班的附生都能跻身乡试之列。
有良性竞争方能最大限度的开发出潜能,也极有效的扼止了以为万事大吉的躺平心态。
但带湖府学内,诸秀才却开了小差,时常聚在一起激烈讨论争执与学业无关的事,譬如岳州钟相之乱,譬如西北边境的乌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