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伷有句话说的对:“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人贵有自知之明,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做不了的就别指手画脚。”
Youcanyouup,nocannoBB。呃,大抵就是这意思,凡事量力而行,别胡乱插手自己不懂的事,外行管内行,是行业大忌。
譬如行商,冯过便完全没有经验,一无商业头脑,与六叔冯去疾根本不在一个等量级。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商人经商的目的就是为了逐利,追求利益最大化。没法为自己(家族)牟利,便是行商者最大的失败。至于此过程中用了什么龌龊手段、损害了谁的利益,只要不过线,倒也无可厚非。一个合格的商人,最需要魄力,果绝大气,手断凌利,当断则断。
冯去疾无疑便在此列。冯氏家大业大,能将外头的大权交予给他,足见其的过人之处。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备以其所好,反自为祸。人往往会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马失前蹄,酿造翻车现场。
直到廿十日,冯过才见着六叔。
冯去疾刚过而立之年,英姿勃发,予人杀伐果断之感,但一旦接触下来,却又令人如沐春风。
冯过是挺敬重这位六叔的。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冯居庸兄弟六人五官样貌颇有相似,却是脾性迥异。君子抱孙不抱子,冯居庸素来是个严父,在两个儿子面前颇有威严,这导致冯过本尊与叔父更为亲近。冯去疾也是极喜欢聪明好学的七郎,可谓是他的人生启蒙老师。
得知六叔今日在家,冯过穿过几条弄堂过去,陪着九岁的堂妹冯遥及七岁龙凤胎堂弟(妹)冯迈、冯适耍了会,去书房见冯去疾。
叔侄俩说了会闲话,冯过开始请教:“一斤稻谷大概可以酿多少酒?”
“一斤水稻三两酒,但原料不同,出酒量亦有不同。”冯去疾自是再熟悉不过:“玉米的出酒率高一些,而麦子的出酒率低一些,稻谷的出酒率又低于小麦,高粱的出酒率就更低了。”
冯过很是惊诧:“才三两,这么少么?”
“可不低了……”冯去疾笑着给冯过解说了一番。
春季和秋季是酿酒发酵的最佳时机,其中以秋季酿酒更为适宜,因为秋季多数农作物已经成熟,酿酒原料丰富,价格低廉,温度适宜,这两个季节酿酒,出酒率也是高的。夏季温度高,发酵快,但因气温太高,出酒率反而有所下降;冬季气温低,发酵慢,发酵周期长,如果发酵室的保温工作没做好,就会导致发酵不彻底。正常情况下,一斤粮食的出酒率是在三两左右,稍微淡一些的则能达到四两,如果再继续酿制的话,酒的品质就会大打折扣。
冯过又问:“那咱们‘吉阳谷烧酒’一年能售出多少?”
“今儿个咋关心这事了……”冯去疾笑着问了声,却也没等冯过回答:“百万斤总是有的。”
冯过没吭声,在心里默算。
酿百万斤酒需要三百万斤稻谷,以亩产200斤来算,那就是需要15000亩良田而且是丰收年才有这收成。百多顷,万余亩……据他掌握的数据,冯氏名下大概有九千多亩(近百顷)农田,其中近一成是望天田(指无灌溉设施、主要依靠天然降雨、用来种植水生作物的耕地),在无灾害的年辰大概能有180万斤收成,创去数百人的吃食(大概一年要吃掉15万斤粮食),那么酿酒所需的缺囗至少是135万斤稻谷,也就是11万多石。呃,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他飞快地计算完,问:“酿酒尚需135万粮食,从外面采购方便吗?”
冯去疾揉揉脑门:“年景好的自是方便,我们在信州府十几个县都有采购点,比市场价略低。若是年景不好,遇上洪涝干旱,就麻烦些,得跑去两湖采买,价格高不说,运输成本也更高……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咱们上饶原就是鱼米之乡,你那句词说的好,‘稻花香里说丰年’……几乎年年丰收,鲜有缺粮之虞。”
“鲜有”,那就是有喽。去年夏天连降暴雨,信江河水位暴涨,几乎淹了大半座饶城,这算是洪涝灾害吧,对稻田会没有影响?那个时空他出生成长于农村,“三代贫农”,打小没少做田间地头的事,农事并不陌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种田的确实不易,遇上洪、旱、虫灾,歉收是难免的,有时候那几分薄田的收成还不够一家子吃的呢。冯氏虽然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但却以酿酒发家,这才是立家之本,要维持住酒业龙头老大的垄断地位,委实不易。这千斤重担压在冯去疾身上,若是遇上歉收年时,有人愿低价出售粮食,他能抵挡住这诱惑么?毕竟,他坐着的这个位置可是香饽饽,族里觊觎的人可多着呢,但凡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取代。压力之下,用些非常手段是极有可能的。
冯过决定单刀直入:“六叔有听过常平仓之事么?”
冯去疾一怔,神情凝住,但片刻后又恢复正常:“常平仓何事?”
这反应……终究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啊,冯过心下有数,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世子说,两河连年干旱,农作物受损严重,为免当地粮价上扬,拟从各地调粮援助,咱们江西布政司会是主要奔援地。”
顿了顿,等冯去疾消化了这消息,冯过接着说重点:“信州府自是有大任务,少不得要从常平仓调粮北上赈济灾民、平抑粮价。但据世子说,信州常平仓上报之数为六万八千石,实际只有一万二千九百石,还有五万五千石不知所踪。”
他注视着六叔,说的很慢:“一旦被查出是谁从中上下其手倒卖牟利……这可是重罪,抄家问斩是轻的,说不定还会诛连九族。”
冯去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苍白的毫无血色,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
冯过心下暗叹,尽量让语气变的轻柔些:“我若是那一念之差做了错事的人,一定会抢在东窗事发之前全力补救。譬如,算清楚具体的插手数目,然后赶紧补仓,即便是高价从外面采买也要立刻补足。我想,只要能补齐缺口,秋后算账时也不会牵涉过深。当然,这是雷区……禁区,以后是再也不敢触碰的了。”
见冯去疾脸色铁青、坐立难安的紧促模样,冯过又补充几句:“这种事想瞒是瞒不住的,我若是那人啊,第一时间会与家里人商量,实话实说,在取得谅解后再筹集资金。另外,事后还会重重感谢相关的‘好心人’。”
冯去疾脸色数度变幻,重重叹了声,嗓子有些发哑:“是的,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
在侄儿面前,叔父是要面子的嘛。冯过只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事情利害关系已然讲清,冯去疾再处理不好手尾,那就是头……呃,总之相信他。当然,跟踪相关状态是必须的。
他不知道冯去疾是如何与族长冯礼唐禀明此事的,但次日六叔便急急地离开小骆村。
十日后,冯去疾风尘仆仆的回来,特意去了趟五兄家。
冯过见六叔貌似很憔悴,精神状态却极是不错,便知有关常平仓一事算是处理妥当了。
果然,冯去疾与五兄说,此次去衢州府采买粮食,一切顺利,且粮价比信州府还低上三分,不枉数日奔波,入夏前酿酒的稻谷是足够的了……
叔侄俩目光交错,一切都在意会中。
说罢正事,冯去疾又提起在衢州陪人应酬时多有听到七郎的诗词在那边传唱,卖家知晓冯过正是他的亲侄儿后,大为震惊,态度愈发的热情,后面谈粮价时也作了最大程度的让步。
冯去疾笑着说,“冯过”这名号可好使了,至少能值五千两银子。嗯,这正是数位卖家的让利额。
冯过只懊恼的说,我还以为自己的名号至少价值万金呢,太失望了,那些人不厚道呀,欺骗六叔你不懂行情。
此话一出,向来不苟言笑的冯居庸眉角也有了笑意。自家孩子有出息,父母会不欣慰?冯居庸很少与两个儿子言语交流,但并不是说他不疼爱,表达方式不同而已,眼见着冯过成了最年幼的秀才,又是写诗又是作词,在外面闯出了偌大的名声,他这做父亲的自是与有荣焉,老怀甚慰哪。
此事到此告一段落,至于后续收尾事宜,冯过没再过问。对了,常伷那里得有表示,将自己手里那张荐书投给董小宛?似乎诚意不足。那厮矫情着呢,喜好的调调绝逼的与众不同,该送点啥呢?冯过感觉有些头痛,从前世到今生,他都不擅送礼,好好琢磨琢磨吧。
正好,明天是花魁大赛最后一天,是见真章的时候了,趁机去拜仿拜访常世子。咦,他知道该送什么了,随即进了书房,炮制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