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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相谈甚欢

“国富民强”这个说法在绝大多数时候是成立的,但也会有例外,或者说是必然。一如“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未必尽然。
富强富强,大定非常富庶(有),却真的并不强大。
大定之富有,天下公认,是当时最富有的一个国家。什么大燕、西宁这些渣渣,全都要靠咱大定养活。
每年若干岁币,丝绸茶叶瓷器,全都是大定无偿提供给他们。皇帝们心态好,认为这些东西在大定应有尽有,纯当是救济灾民了——
有谮准幸兵以自取重者,准不得已,许之。帝遣曹利用如军中议岁币,曰:“百万以下皆可许也。“准召利用至幄,语曰:“虽有敕,汝所许毋过三十万,过三十万,吾斩汝矣。“利用至军,果以三十万成约而还。河北罢兵,准之力也。
每次打仗打不过的时候,大定皇帝都会摁下暂停键。打仗不就是要钱吗?这次要多少?你伸出一只手来朝我兜里摸银票,抓到多少算多少怎么样?
大定政府想要有钱,无非就是税收的总量庞大而已。之所以富有,不是税收增加,而是税收的种类比较多。
除了巨头农业税以外,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商业税。也就是说你要进行贸易,那就先交钱再说。想要在市场上合法经营,你不办几个证行吗?拿到了证书以后,每年是不是还要缴纳所得税?商铺挣了钱,有没有增值税?这些都是大定王朝的进项。
大定很有钱,这几乎已经成了共识。可是到底强不强呢?反正从军事角度上来说,大定就是个三流的渣渣。
自太祖开国后,大定就没怎么打过胜仗,一直都用怂来发展本国的经济。在大定皇帝看来,能拿钱买来的和平,为什么要去打仗呢?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
大定强吗?当然非常强盛。只不过不是军事上的强盛,而是文化产业上的强盛。是文人的强盛,却是武将的耻辱。
而且,这种富有并不正常,正趋向于畸形。国库是盈足的,内库更不消多说,但真正的富大户还得算是那些个巨贾豪商,虽只是金字塔尖的一小撮人,拥有的财富却庞大的惊人。二八定律嘛,简直是铁律。基数庞大的老百姓绝大多数冻不死饿不慌的贫困线上下挣扎,饥寒交迫、家徒四壁的大有人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南方涝北方旱,这些年来灾害不断,受灾严重的老百姓流离失所,拖家带口四处乞讨求生的逐年增加。纵然有那乐善好施的大户赈灾济贫,但终究是杯水车薪,稍解燃眉之急都谈不上。
更何况还有那好财成性贪婪无厌的虎官狼吏和鱼肉乡里巧取豪夺的土豪劣绅各种欺压盘剥,倾家荡产者自不在少数。
哪里有压迫哪里便有反抗,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
所谓民乱,所谓匪患,所谓贼寇,其中有多少是被“逼上梁山”的?
粉饰太平真能心太平?
就如这花魁大赛,轰轰烈烈,声势浩大,愈发衬的这方水士的繁荣富庶、河清海晏。但隐匿在这歌舞升平后究竟有多少腌臜龌龊的阴私事,谁会在意,谁曾在意?
这其中,作为带头大哥的常伷难道不清楚这种娱乐盛象其实不就是劳民伤财?或许,是可刺激消费并促进经济繁荣,但信州府仍有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贫困百姓,就不能先去救济救济这些人?
冯某人难得愤青一回,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人心最难揣测,也最难满足。
能济得了一时,可救得了一世?
贫者无错,富者就必须去帮扶他们?自古以来都不曾有这样的法律法规,有的只是道德的主张以及舆论的压力。而且,盲目的救助一旦养成习惯,会让被救助者形成心理依赖,到头来好心办坏事。有时候,道德绑架远比法律惩罚来的更伤人,更伤人心。正所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但,怜悯弱者之心不可无,厌憎贫者之心不可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能力范围允许之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但求心安。
嗯,冯过想的再多,得向常世子多学学。
两个素昧谋面的人推杯换盏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篇,陪座的几人似是空气般静静的看着他们表演。
冯过礼节性的敬了那几位一盅,大抵是王府的清客相公,诸如贾政身边的程日兴、詹光、单聘仁、卜固修、嵇好古、胡斯来、王尔调之流。这类人最会吟诗作画、舞文弄墨,实则只是一些不得志的厚脸皮文人。
豪门大户最能显示尊贵气派的不是府里那数以百计的奴仆,也不是田庄上那数以千计的农夫,而是那个小戏班子和这些清客相公。
戏班子不是买上十几个女孩子就够了,而是要聘教习,买乐器,置服装,购道具,请琴师,最大花费并不在买戏子上。戏子不是丫头,不能灰头土脸粗手大脚的样子,而是要面若桃花腰若杨柳指若春葱,这就要她们饮食起居样样精细,还要配上保姆或助理照料她们的生活。
清客相公就是帮闲文人,与主家从不谈吃喝嫖赌之类龌龊事,他们在一起看书、下棋、吟诗赋词,都是很高雅的活动,类似于文人聚会,只是由主家提供聚会场所与经费而已。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帮闲要善于窥察主人心思,懂得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奉承起来要不怕肉麻,还不能死扑扑的用一种方式奉承,而是要变着花样奉承。但也算得多才多艺,不见得行行精通,至少要粗通一些,这样才能应付主人的各项爱好与需求。
所谓文人风骨,几钱一斤?读书人也要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好,尊严既解不了渴更果不了腹,苦守作甚?
不过,冷眼旁观下来,常伷基本不太理会那几位,各种花式奉承收效甚微甚至是毫无效果。在冯过想来,清客们的存在对常伷而言连装点门面都算不上,或许就是图一乐子,更没有跟风一说。
这位世子殿下貌似对啥事都不上心,惫懒散慢的令人发指,却在谈笑间构造成了商业帝国。据传,这些年他赚取的财富应当超过整个信州府的财政收入,虽谈不上富可敌国,却也是相当惊人了。区区二十多岁,便将自己活成了传奇,这样的人生实在太过彪悍,直叫人仰视。
好在冯过走的也非寻常路,心里不怵,与常伷“相谈甚欢”。
各自足足喝了一升半的酒,状态微醺,好在不是“三碗不过岗”,又非“谷烧”,否则……若换的是白酒,二人早已喝趴下了。
话题聊的挺多,基本都是无实质性的闲话。
冯过打心底里怀疑对方是“同行”,常伷难得遇上一个不卑不亢将自己视作常人的有趣少年,二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咳,还真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
会晤在友好热情的氖围中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简直可以用“相见恨晚”四字形容。
期间,常伷夸赞冯七郎文笔了得,当得起信州第一才子之称,便是放诸天下也排得上号;冯过则叹服世子殿下商业嗅觉敏锐,做一行专一行,绝对是行业领军人物,可谓是大定青年楷模。吧啦吧啦一大通,商业互捧嘛,谁不会似的。
干货还是有的,虽然仍有水分。
互捧过程当中,常伷很是表示了对冯家的尊重,譬如冯过的六叔冯去疾便是个商业天才,作为主持拓展业务的领头人将冯氏这艘巨轮带上了快车道,名号极响,与罗桥甘家的甘礼炎一时瑜亮。
他更对“吉阳谷烧”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称冯氏依靠酿酒发家,短短数十年有如此成就实属不易,“吉阳谷烧”功不可没。嗯,只可惜他吃不惯烈酒,唯敬而远之了。
他漫不经心的说:“两河连年干旱,农作物受损严重,某些地方颗粒无收,今年的粮食价格恐怕会大受影响喽。”
冯过顺着话题道:“好在朝廷有常平仓,想来粮食储备是够的,否则百姓可要受苦了。”
粮跌粮涨,与农民无关,却又最是息息相关,种田的吃不起粮食绝非天方夜谭。毕竟,土地只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辛苦忙碌一整年,除了田租与赋税的节余不会超过三成,若是碰上灾害年,粮食减产歉收,种田的家无余粮又无力购买高价粮食,忍饥挨饿是避免不了的。为了应对粮贵粮贱,朝廷才会设置常平仓。
“常平仓?”常伷冷哼了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这世间从不缺硕鼠!”
冯过怔了怔,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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