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腊月十五,族长冯礼唐乃诣祖堂,焚香四拜:“孝礼唐,将以明岁元朔,到祠祭事,不腆微忱,于今敢告”。而后乃具备器物,演习仪节,临时庶不失误。
祭祖合用之器早早备好,计有:桌凳,长桌,杯盘盏,爵酒樽,牲盘,受胙盘,汤瓶,薪炭,盥盆,帨巾,香案,香炉,烛台,茅沙盆,火炉,帛,香钱纸,拜席,凡百应用之物,皆宜宿备,乃见陈设之意诚。
合用之人有:通赞一人,引赞二人,祝文一人,歌童二人,俱择子弟之贤者,而能知礼,先期演习。
前期三日则斋戒,不饮酒茹荤,沐浴遂更衣,不吊丧问疾听药,凡凶秽皆不与。前期一日设位:宜以高祖南向,而曾祖以下东西分列。席皆稍降而布,似于人心,乃为安耳。
凡合用之器,先期而布列。具馔:凡粉麦脯盐果殽菜各五碟,祭物令精洁,未祭前,勿令人食,并防苗犬虫鼠童秽。省牲:用猪、羊,前期一日,午后设香案于两阶,令执事者牵牲于案前,主人盛牲以盏酒,各浇过宰之。
主人率众诣香案前,三揖上香。一、二、三俯伏,兴。诣省牲所,三揖。杀牲将盆盛牲,毛血置祖宗神主位前。
呜鼓三通,击磬三十六声,禁宣哗,戒嬉戏,止暴戾,遵礼法。通、引赞俱谐香案前,三揖四拜,分班序立。通赞冯效愚曰:“执事者各司其事,与祭者序立,助祭者就位,主祭者就位”!整冠,拂衣束带,诵戒词。
冯过诣香案前,歌曰:“祭祀宗祖,务在孝敬。恭伸报本之诚,恪遵追远之意。其或行礼不恭,离席自便,与夫欠申跛踦,哕噫唾咦,一切失容之事,俱系不孝不敬!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否则,家规有罚。谕众咸知”!
冯效愚曰:“痤毛血,往中道而行”!执事者各盥洗,主祭者与助祭者,同诣寝堂迎神。
引赞冯敬宗曰:“诣寝堂,鞠躬”!主人以下,皆鞠躬,上香,一、二、三拜,兴;四礼,俯伏,致告词、祝文。
冯过曰:“孝玄孙等,今以某月某日,追终报本,务宜尽诚兹者,谨以粢牲庶馐之仪,有事于高曾祖考妣,只荐岁事,尊灵出居尸位。凡我宗亲,咸兹合食,恭伸奠献”!拜,兴。
冯效愚:“主祭者,诣香案前”!跪,俯伏。
歌灌地礼诗,冯过:“琴瑟在御,钟鼓在悬。惟我祖考,绥我思成。爰酿秬黍,苾苾芬芬。降以灌地,求神于阴。恍乎来临,以尉我心”。兴,鞠躬,二礼,行炳萧礼。
冯效愚:“跪”!取脂实灸以燔之。俯伏。
歌炳萧诗,冯过:“虽无佳肴,毛炰胾羹。取萧祭脂,求神于阳。孝孙奏假,罔不斋获。群公先祖,顾予蒸尝”。兴,鞠躬,二礼。
冯敬宗:“复位”!冯效愚:“奏乐”!乐止。
………………
之后又是行灌地礼式、行上香礼式、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式、行侑食礼、行锡福礼、行辞神礼、彻馂礼。
最后,冯居庸祝辞:“祝事既成,祖考嘉享。伏惟尊亲,借膺五福,保族宜家。”
祝毕,以盏投执事者,使置之尊长之前。俯伏,兴,平身复位。配祭皆拜。鞠躬,拜,兴,四礼。毕,平身。
告谕,冯礼唐高声唱道:“祀事既成,五福之庆,与汝曾共之”。鞠躬,四礼。礼毕。
冯过长吁了口气,饶是他年少体强,也是有些受不了这通繁琐无比的祭祖礼议,将近一个时辰啊,真心累。
可是少年,难道你不应该觉得荣幸么?非止是你,五房这回可是大大的露脸了呢。
祭祖乃是宗族头等大事,多由族长耄老头脸人物主持执事。
看看此次执礼阵容:族长冯礼唐是当仁不让的主祭,通赞冯效愚,冯敬宗为引赞之一,冯居庸为祝文,冯过为歌童之一。这其中,冯礼唐是“上六房”长房长兄,按例便是族长,二房与四房各有一人为祝文和歌童。再看“下六房”,冯效愚为五房长兄,冯敬宗老三,冯居庸老五,再加上冯小七……啧啧啧,五房此次,说声大放异彩不为过吧。
明眼人自是看出五房是要脱颖而出的了,羡慕嫉妒自是在所难免,倒是谈不上恨,他五房就算上了天不也还得姓冯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谁不明白,跟着沾沾光也不丢人。更何况,也“恨不起”啊,没那实力去恨。
先说冯居庸,自幼习武,身上颇有些江湖意气,交朋结友很有一套,舞文弄墨却实在不行,商道也只稍窥门径,但架不住人家娶了门好亲哪。啧啧,左溪沈氏,出了一个沈致和,便足以傲视乡里,即便是明府老爷也礼待有加。另外,五房的外甥女也嫁入沈家,夫君正是沈致和的胞弟沈致中。互为姻亲,五房可借力多也。
如此,倒还罢了,关键点在于,冯过才十四……十五岁啊。这年龄,若在寻常人家,大抵也只是刚刚脱离了“放牛娃”的名头,可“冯案首”哪,妥妥的秀才老爷,这让那些皓首童生情何以堪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科举为官乃是康庄大道,冯小七未来可期。
都是本族子弟,即便再势利,亦是与有荣焉,对冯居庸一家子好些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总比投资商业行当更实在些。虽然也少不了怪里怪气的声音,但也多是明白人,不至于鼠目寸光。
总而言之,通过此次祭祖,算是坐实了五房尤其是冯居庸这一家在族里的地位。
本地乡俗,正月初一是不出门的,到初二方可走亲戚拜年。
冯过有些忙,左溪外婆家自是要去住一两天的,辛弃疾与资哲那更得登门拜访。
辛、资二人即将高升返朝成为绯袍重臣,年前年后求见者络绎不绝。
嗯,本朝文武官员一品至四品穿红袍,五品至七品穿青袍,八品和九品穿绿袍。
另,文官一品绣仙鹤,二品乡绣锦鸡,三品绣孔雀,四品绣云雁,五品绣白鹇,六品绣鹭鸶,七品绣鸳鸯,八品绣黄鹂,九品绣鹌鹑。武官一品、二品绘狮子,三品绘虎,四品绘豹,五品绘熊,六品、七品绘彪,八品绘犀牛,九品绘海马。
文官绣“飞禽”,象征温文尔雅,武将绣“走兽”,表示勇猛非凡,正所谓“衣冠禽兽”者也。
想到自己怕也会成为“禽兽”大军一员,那画面太美,冯过不由哂然。
“先生此去东京,官海仕途必有所为,学生在此谨贺。”
资府,冯过恭恭敬敬地揖礼,对资哲这位儒士,他打心底里尊敬。嗯,四品云雁服也够威风的了。
资哲随意的摆摆手,脸上瞧不出丝毫升官的欢喜:“吾此番北上,并非是去做官,仍是教书匠。”
这话说的……貌似没有毛病,国子监亦是学校嘛。可国子监祭酒乃是最高学府的掌门,何曾见过大学校长还上讲台的?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先生可为明师,他日必是桃李满天下,美誉传万世。”
此乃实话,并无丝毫阿谀奉承之虚。在冯过看来,资哲其人身上的文人气息浓郁,儒雅随和,云淡风轻,却有着一身傲骨,正适教书育人,全无官场厮混的潜质,这也正是他当年被排挤之故。讲真,冯过对资哲再度返朝的前景并不看好,若是只呆在国子监尚好,勉强算得上是一方净土,离权利纷争倾轧远些。若是将国子监当作晋升跳板,怕是要铩羽而归的了。
说到底,高官厚禄固然风光无限,但并非人人可得。或者说,升官发财这回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成的。这,与智商无关,在于情商高低。官场又哪是容易混的?如资哲这等性情之人便很难在官场立足。道理很简单,不懂阿谀奉承,不会拍马溜须,不知八面玲珑,不管在上级还是下属面前都凭着自己的性情与之相处。说的好听些是有个性,不阿权贵,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何尝不是顽固不化、不懂权宜变通?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唯先有“舍”方有“得”。
只是,道理人人都懂,能真正做到的却寥寥无几,这“几”恰是官场人尖,翻江倒海,独占鳌头。
显然,资哲不是“几”,辛弃疾亦然。不同的是,辛弃疾允文允武,虽然文采斐然,却是更好武事,骨子里流淌着武者血液,或称之为“英雄主义”。
和平年代出文贤,战争乱世出武忠。
大定远离战火久矣,堪称太平盛世,自是不需“耀武扬威”之人,更不允许出现大揽军权之臣。
可在辛弃疾看来,大定实是危机四伏,貌似歌舞升平的表象下掩藏着的是岌岌可危的国家态势与支离破碎的山河。
他既焦虑又愤恨,焦虑的是大定民众的愚钝无知,愤恨的是朝堂诸公的粉饰太平。此次入京,他是胸怀大志的,定要改变这坐井观天及歌功颂德的扭曲。
但在冯过看来,有些事强求不来,辛弃疾一心为国为民,以他耿直忠介之性格,定必会得罪一大批人。此去困难重重,前途艰辛,真须多多保重。
这大定江山啊……已是垂垂老矣,日落西山。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唯有敲碎朽木,方可抽芽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