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柔”二楼于“云想阁”的客人而言是最神秘之处,几成“禁区”。据悉,自董小宛出道以来,近二年的时间,从未有恩客能“登堂入室”。
青楼中有红倌清倌之分,前者既卖艺又卖身,后者卖艺不卖身。
现今的青楼运营模式大抵有两种,签卖身契约与签雇佣契约,青楼女子不是奴籍便是乐籍,董小宛便属于后者,与“云想阁”乃是雇佣关系。
话虽如此,乐籍啊,亦为贱籍。
《魏书.刑罚志》:“有司奏立严制:诸强盗杀人者,首从皆斩,妻子同籍,配为乐户;其不杀人,及脏不满五匹,魁首斩,从者死,妻子亦为乐户。”犯罪者妻女为乐户,是一种惩罚制度,大定沿袭传统作法,籍没犯罪者妻女入教坊,定太祖常威便“禁锢敌国大臣之孙妻女,不与齐民齿”。
董小宛虽非罪臣之后,不用入教坊,但自愿入青楼卖艺,便算是入了乐籍。日后想落回良籍,却是千难万难的。
但这又如何?“贱”不“贱”的谁贱谁知道。反正,在“云想阁”,在信州,董小宛乃是无冕之王,冠绝同行。
冯过略略忐忑的登楼,的确是有些紧张呀,这不是初哥嘛,要见名场面呢。
甄金莲蹬蹬蹬地前头带路,便是登楼也是蹦蹦跳跳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不说愁。
楼梯口有人守着,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肤色黝黑,身形魁伟,铁塔般的杵在那,犹如天神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小春哥,你整天这么站着,累不累啊?”甄金莲冲络腮胡子挥挥小手,笑嘻嘻地问。
络腮胡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嗡声嗡气的说:“不累。”
我勒了个去,社会我春哥么?抠脚大汉居然取了个小鸟依人般的女性名字,这也是没谁了。都说黑人牙白,可没听说过皮肤黑的人也有一口白牙呀。嗯,少喝茶不抽烟,牙齿健康棒棒哒。
这位大概是董小宛的保镖吧,貌似武力值不低,即便不动手也挺有威慑力的。嗯,颜值高低不能代表一切。
转过楼梯口左转,甄金莲敲着门:“白姐姐,我把人带来了。”
小金莲这话说的,怎么有种羊入虎口的错觉呢?嗯,董小宛原名董白,这“白姐姐”叫的好似她是姓“白”的。
迈步进屋,冯过好奇地四下打量,这是首次进闺房呢,且是在青楼,刘姥姥进大观园,这感觉……有些刺激。
一番观看后,他有些错愕,还略略有点小失望,这是闺房?该称作书房才对呀。
屋子挺宽敞的,冯过目测有八十平方的样子,两侧开窗,采光、空气极佳,标准的书斋摆设,斋中计有: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斗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滚脚凳一,床头小几一,上置哥窑定瓶一,插花盈瓶,以集香气。又置鼎炉一,用烧印篆清香。冬暖炉一。壁间挂古琴一,中置几一。如吴中云林几,式佳。壁间悬画一,书窀中画惟二品;有山水,有花木。
他的目光在墙上那条幅驻留,神情微妙,有窃喜,有尴尬,有忐忑,甚至有点想离开。嗯,条幅上写的是: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冯过前世是书法爱好者,魂穿过来后经过些日子适应没网络没手机娱乐匮乏的煎熬后,唯有将时间精力耗费在读书写字上,因为有前世的底子在,心无旁骛的练了一段时日,书法造诣可谓是突飞猛进。而且,他练的是那世明代大书法家董其昌的字,在这里算是独树一帜了。
董其昌书法上有“邢张米董“之称,即把他与临邑邢侗、晋江张瑞图、须天米钟并列。他的书法,吸收古人书法的精华,但不在笔迹上刻意模仿,兼有“颜骨赵姿“之美。书法以行草书造诣最高,但他对自己的楷书,特别是小楷也相当自负。他的书法综合了晋、唐、宋、元各家的书风,自成一体,其书风飘逸空灵,风华自足。笔画园劲秀逸,平淡古朴。用笔精到,始终保持正锋,少有偃笔、拙滞之笔;在章法上,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分行布局,疏朗匀称,力追古法。用墨也非常讲究,枯湿浓淡,尽得其妙。书法至董其昌,可以说是集古法之大成。
书法之道,一通百通。冯过在此道成就远超同辈,即便放诸天下亦是能有立足之本的,鉴赏力自然也差不了。
在他看来,墙上这幅字: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
这字体清秀平和,娴雅婉丽,清婉灵动,是卫夫人簪花小楷无疑了。
这个时空的历史也不乏女书法家,譬如蔡文姬,譬如薛涛,譬如卫夫人。
卫夫人的曾族祖父卫觊、族祖父卫瓘、族叔卫恒都是著名的书法家。另外,更关键的是,她和“书圣”王羲之的母亲还是姊妹,卫夫人也十分喜爱这个自幼练习书法的小外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讲,没有卫夫人的启蒙教育,也就没有后来的“书圣”王羲之。王羲之在《姨母帖》言:
“十一月十三日,羲之顿首、顿首。顷遘姨母哀,哀痛摧剥,情不自胜。奈何、奈何!因反惨塞,不次。王羲之顿首、顿首。”
她少时好学,尤其酷爱书法艺术,得笔法于钟繇,熔钟、卫之法于一炉。她巧妙地将两家书法之精髓有机融合运用,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其的书法端庄雅丽,娟秀俊美,字字珠玑,笔笔俱到,令人为之赞叹。
夫人在《笔阵图》中说:“夫三端之妙,莫先夫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执笔有七种,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又有六种用笔:结构圆备如篆法,飘飏洒落如章草,凶险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飞白,耿介特立如鹤头,郁拔纵横如古隶。”
她的小楷碑帖《名姬帖》是楷书中的上品笔法,古朴肃穆,体态自然。世人誉称她的小楷为簪花小楷。她的小楷如舞女翩翩起舞,跃然纸上,令人心驰神往。
钟繇赞其书法:婉然若树,穆若清风。美感充溢纸间,富含女性特有的妩媚娇柔之风,和其师的书法风格迥异。
后人赞曰:“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
依冯过看来,这幅字已得卫夫人簪花小楷精髓八分有余。盈盈绕指尖,清清美心田。
“冯公子,多日不见。”
他正自遐想,忽见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开珠帘,从内间走出一个女子来。那少女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
女子头挽乌鬓,斜飞凤钗,面若银盘,目若秋水,两道秀眉如纤美弯月眉不画而翠,悬胆丰鼻下朱唇点点,启齿之间,贝齿洁白如玉,笑靥如花生得形容袅娜纤巧,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一双秋水眼,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眼如水杏。
呃,这女子便是董小宛了。
鹅湖初遇时,她脸上遮着轻纱,隐绰只见五官轮廓,当时已觉惊艳,此刻再见真容,饶是他有着中年人的心性,也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那世有所谓照骗,有所谓网红脸,各种P图,各种美颜,各种化妆,各种整容……嗯,与之相比,武侠小说中的易容术简直太菜。
冯过曾看过一段视频,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位相貌平庸的女子经过化妆后,完全变了个人,不可思议地与某女明星有九成相似。这着实颠覆了他的认知,实实在在地化腐朽为神奇啊。
于此,他是异常抗拒的,特反感女性化妆。在他看来,自然是美,素颜最自信。
此刻的董小宛便是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简简单单的白裳白裙,反倒愈发衬的面容精致,气质优雅。就这颜值,可以吊打那世的所有女星。
“小宛姑娘,好久不见。”
话一出口,冯过自己也是微微一怔。好久不见?这应是好友之间用词吧,是一种默契于心的熟稔,经日未曾叙面时的寒喧,却是如此自然而然的说出了口。或许,心中是将她当作久识的友人,才会有此下意识的反应。
董小宛似是微微笑了笑,请冯过坐下。
冯过曾在书中读过这么一段话,用来形容董小宛再恰当不过----“敢道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芝兰其馨,金石其操,故是青楼贱质,红粉庸姿。”
她这微微一笑,仿似寒冰消融,屋子里也顿时暖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