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再想,冯过便觉得忽如其来的自言自语才是“神来之笔”。
呵呵,世上有太多解释不清的事情,可以称之为意外,奇迹,抑或是缘份。
缘,妙不可言。
缘份这东西,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人与人之间,初次相识先得有“眼缘”方可相交,而后相知乃至于相守,终得归于一个“缘”字。
不都说茫茫人海中能够相遇便是缘份么,哲学理论,玄之又玄,没法解释。
与董小宛的故事便是缘于此。
斯时,冯过忆起那个时空辛弃疾贺傅岩叟“悠然阁”落成其实有两阙“贺新郎”。
其一便是这阙“路入门前柳”了,此词多用陶事陶语,语义双关,寓意颇深。
而后辛弃疾用原韵再赋一阙“贺新郎”,即是冯过脱口而出的“肘后俄生柳”。此词以议论为主,表达了作者的人生观,层次丰富,内涵复杂。开篇与辛弃疾的大多数词作一样,直入主题。“肘后生柳”指变化倏忽而至,出典于《庄子.至乐》中的一个故事。
那故事是这样的……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
咦,有人在抢答。
典故“肘后生柳”是说:
支离叔和滑介叔在冥伯的山丘上和昆仑的旷野里游乐观赏,那里曾是黄帝休息的地方。不一会儿,滑介叔的左肘上长出了一个瘤子,他感到十分吃惊并且厌恶这东西。支离叔说:“你讨厌这东西吗”滑介叔说:“没有,我怎么会讨厌它!具有生命的形体,不过是借助外物凑合而成;一切假借他物而生成的东西,就像是灰土微粒一时间的聚合和积累。人的死与生也就犹如白天与黑夜交替运行一样。况且我跟你一道观察事物的变化,如今这变化来到了我身上,我又怎么会讨厌呢?”
那个抢答者又说了滑介叔的最后一句话:“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这个声音磁中带糯,颇有吴侬软语的韵味,甚是好听,冯过转身望去,便见一白裳女子不知何时到了身边,脸上披着白纱,瞧不清五官面容,正说着话:
“‘右手’二句出自《晋书《毕卓传》:卓尝谓人曰:‘……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投阁’句则是《汉书《扬雄传》所载:王莽时,扬雄校书天禄阁上,治狱使者来,雄恐不能自免,从阁上投下,几死。京师人以他的《解嘲》中的言语讥讽他:‘惟寂寞,自投阁;爰清静,作符命。’‘乌有’源自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其中有‘乌有先生’。‘萧萧’二句,嗯,出自大昌诗人杜甫《登高》诗,其中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但‘翁比’四句……”
女子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到了此处停了下,犹疑不定,问冯过道:“请问‘翁比’四句出自何处?”
词中最后几句是“翁比渠侬人谁好,是我常、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一杯酒。”
“哦,《世说新语.品藻》篇中载,桓温与殷浩齐名,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世说新语》啊……”女子似乎有些懊恼:“还是读的书太少……”微微叹息一声,似是无奈。
冯过忍不住暗暗吐槽:这还嫌读书少?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哦。这逼装的,可以给九十分。
诗词用典,是诗词常见的艺术手法之一。诗家词人为了扩大诗词内涵,丰富诗词情韵,增加诗词风采,一首诗,一阕词,往往用典,还有典中套典,一句两典者。就形式而言,分用事、用诗、用话三种;就手法而言,有明用、暗用、反用、化用,或摘原句,或改词语,或**髓,或截几个字,或取一个情节。
在那个时空,辛弃疾的词,几乎每一篇都用典,有时甚至一篇中连用数典,分析一下,辛词的用典有如下几个特点:
好任意驱遣古人,表达自己的爱和恨;
好连用数典,也是辛用典的一个特色;
好反用典故,更上层楼。
能够活用典故,已非易事;串典成龙非高手不能为;套用典、反用典,则是更上层楼,令人耳目一新。凡此种种,大有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之叹。在用典的招数上,辛弃疾不愧为古今第一人。
但用典必需要少而精,用得确切,这样才能获得好的效果。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写有:“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凡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引事乖谬,虽千载而为瑕。”
诗中滥用典故,往往得不到好的效果,写不成好诗。南朝钟嵘就曾批评任昉因用典故太多而写不成好诗:“但昉既博物,动辄用事,所以诗不得奇。”
再者,用典应将典故溶入诗词中,和诗词成为一体,不可牵强硬搬,应该达到“用巧无斧凿痕,用典无填砌痕”,如“水中着盐,饮水仍知”,达到较高境界。
辛弃疾的词便已臻此境,这也是他被誉为“词中之龙”的原因之一。
也正因文人好用典之故,诗词文章中信手拈来,读者若是不知典故出处,自是无法理解通透。
这白衣女子只听冯过念了一遍,便找出了三处用典。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要不要这么好学?还“读书少”?
冯过不由心生挫败感,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当然不会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问题是,换了是他,若非开了挂,让自己的记忆力超强,怕是一处用典也找不出。
哦,这位小姐姐就是董小宛,先前听甘诚说过……咦,小甘同学这是什么表情?造型很别致哪。
那厮身子侧倾着,痴痴的望着董小姐,唇角挂着亮晶晶的液体。卧去,是唾液吧,真是流口水了。哥,矜持一点好不好,要不要这么咸湿?
冯过亦是无语了,交友不善哪。
董小宛只当未见,想来是这场面经历的多了,泰然自若,波澜不惊。
她屈膝微微一福:“小女子董小宛见过冯案首,见过诸位相公。”
嗬,认识我呀,冯过让那声“相公”喊的小心脏不争气的加速跳动,这个词可容易生起歧义哪,脸上自是不会表露出来,微笑着道:“董姑娘好。”
挺随意的称呼,似是邻里之间的寒喧。
徐元杰几人也是不失礼数地答应着,唯有甘诚一脸猪哥状:“见过董小姐,我……我是……堪诚……”
这小子,一紧张就结巴,居然将自己的姓也说错了,这是欺师灭祖啊,兄弟。
董小宛身边的婢女见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又赶忙捂住嘴巴,憨态可掬。
董小宛也似笑了笑,却也不多说什么,返身翩然离去。
冯过心思有些古怪:走这么快作甚?怕我索要版权费不成?
版权什么的自是无稽之谈,莫说是这儿,那个时空也是在进入十九世纪方注重知识版权,12315真正成为热线的时日并不长久。
市场上出现了新词,自是想唱便唱了。况且,人家唱你的词可是给你做免费宣传呢,不让你出代言费便是便宜了你,还得陇望蜀?做人不要太过份哈。词者、歌者,原就应抱团取暖嘛。
望着二女相携而去,这边厢的甘诚似是痴了,喃喃道:“婢女都生成这样,小姐更有羞花闭月沉鱼落雁之姿啊。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冯过等皆是摇头鄙夷不已,这货算是没得救了。
“你们以为我是贪图美色?非也非也,我是有感其身世而生怜爱之心,正所谓君子好色而不淫……想那董小宛原是出身于殷实之家……”不想,这货却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通,倒是让众人对董小宛有了更深的认知。
董小宛出生于歙州城内的“董家绣庄”,“董家绣庄”是歙州小有名气的一家苏绣绣庄,因活计做得精细,所以生意一直兴隆。
这本是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董小宛十三岁那年,父亲在暑天患上了暴痢,药不凑效,不久便撒手人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母女打击得心神憔悴,料理完丈夫的后事,母亲白氏不愿在半塘河滨筑下了幽室,带着女儿隐居其中,过一种与世相隔的恬淡生活,绣庄的事则全委托伙计去掌管。
两年后,绣庄非但没有盈利,反而在外面欠下了上千两银子的帐。这分明是伙计从中捣鬼,白氏又无法把握,又气又急,终于病倒在床。母亲倒下,绣庄破产,债务压头……
庞大的债务能拖则拖,母亲的医药费用却迫在眉睫。从小随母亲隐居世外的董小宛已养成一副孤高自傲的性格,那里肯低三下四地向人借贷。一急之下使出下策,答应了别人的引荐,来到信州城中的“云想阁”卖艺,号“青莲”,不多时便成了当红清倌人,名动信州,四方趋之若鹜也……
冯过暗想,也算是一出励志剧,不过,青楼与那个时空的某个圈子一般污浊,充斥着潜规则,她董小宛真能守身如玉、出淤泥而不染?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