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难了啊……
并非是昏昏欲睡,哲学,往往是从心所欲,晦涩难懂,若非谙晓个中核心,难免会听得个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
当然,不明觉厉嘛,会俘获一批崇敬者,甚至是奉若神明。
场中士子未见得就能全盘理解接受心学夜话的核心思想,但都作凝神聆听状。
好在,此次文会的一应内容都会被刊印成册,届时会在各大书坊铺货。接手此事的便是冯氏名下的“吉阳书局”。
作为文风鼎盛的信州,各县城的大小书坊得有五十余家,最有名的是“一品阁”。
这“一品阁”在民间还有个别称,叫做“皇家书坊”。顾名思义,乃是常氏产业。
朝阳常氏,庞然大物也。
话说四百多年前太祖常威于信州兴兵,历经十年推翻秦楚政权而代之,大定王朝登上历史舞台。
这四百余年来,常氏所在的朝阳不断繁衍子息,到而今已逾万人,圈朝阳方圆三十里而成“诸侯国”。
当年太祖打下诺大江山后,定都金陵,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本族一跃成为皇族。直系族亲自是搬至京城居住,但更多的则留在了朝阳。经过这么多年,按照民间说法,朝阳常氏与京中常氏早已出了五服,算不得正经亲戚,但再如何也是本宗,名面上仍是皇族。
太祖雄才伟略,但身居皇位,为固皇权,所虑多矣。
登基初,上曰:“人生如白驹过隙,所欲富贵者,不过多得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汝曹何不释去兵权,择使好田宅市之。王翦、萧何所以免祸。为子孙立永久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君臣之间,两无稍嫌,不亦善乎?”皆再拜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称疾,请解兵权。
此乃“杯酒释兵权”,定太祖常威为了加强中央集权,避免下属凋领起兵篡夺新生政权,通过酒宴方式,威胁利诱,要求高级将领交出兵权的历史事件。
国朝之初将兵权收归,自是体现皇权的常规操作,但经过数代帝王的统治后,又出现了其他问题,如三冗危机,如宗室问题。
被收录到玉牒,也就是大定皇家档案中的宗室子弟,元武年间共有五十八人,到了靖安时期增长至一百二十人,到了宁德时期增长至一万九千人,到了景泰时期突破了八万人,崇宁初更是逾十万之众。要知道,这还只是被收录到玉牒上的皇室成员,不包括那些未被收录的底层皇族。
其实在正和时,各地方官便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本地的财政收入,已经无法供养那些居住在此的常氏皇族。
如同那个时空的大明王朝一般,大定王朝亦是实行“就藩制”。
太祖的行事作风狠辣无情,对自己治下的子民、大臣不留情面,唯独在自己的子孙面前,常威的表现呈现出巨大的反差。为了让常姓子孙活得更好,常威可谓是费尽心机。
建国未久,还没来得及论功行赏,常威便将自己的儿子们分封出去,连他年仅一岁的小儿子都不例外。为了让自己的子孙高人一等,他规定常氏子孙不受普通例律的约束,地方官府亦无权管制皇族。亲王的宅邸、衣着和车马,只比皇帝低一等,不论官爵,只要不姓常,遇到常姓王就必须行跪拜礼。
一名亲王,一年可以领到一万石俸禄,比宰相高七倍,这还不包括土地收入和其他封赏。为了让皇族子孙过上优越的物质生活,常威规定皇族可以不用从事任何生产工作,只要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常氏子孙,即可享受国朝优待:
超过十岁,每年都能领到一笔固定的俸禄,婚丧嫁娶均由朝廷操办。
这难怪时人会做出这样的感慨:“我朝亲亲之恩,可谓无所不用,其厚远过前代矣。”
但皇帝们在保证自己过着奢侈生活的基础上,又极力强化集权统治,限制藩王手中的实权。为了防止藩王作乱,明宗皇帝不得不拿出“杀手锏”:“二王不相见”。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让藩王们终生不得碰面,以防止他们暗中勾结笼络,篡夺皇权。
而由于藩王养尊处优,无法从事生产劳动,且没机会从事生产劳动,所以他们想要增加收入,只能通过一种方式,那就是钻优待政策的空子,多生孩子领取国朝补贴。多生一个孩子,国朝给出的补贴便多了一份。
随着宗室成员的暴涨,朝廷当时处于尴尬的地位,因为供养不起了。诸如河南一地,存留米八十四万三千石,而当地宗室禄米就需要一百九十二万。
“二省之粮,犹不及供宗室禄米之半。”
供养不起怎么办?朝廷只好进行改革,譬如说减少禄米数额,允许部分宗室成员从事士农工商各业;又譬如允许宗室成员参加科举,可以走上仕途,以此来自己解决生计问题。
不过,种种改革皆是收效甚微,封地就藩的宗室苦之久矣,反倒是朝阳常氏经过四百年发展壮大,成了信州第一望族。
其名下产业名目繁多,酿酒、染纺、造纸刻印皆为信州第一商。
此时的造纸术其实已有了质的提升,但真正掌握核心技术的只有寥寥数家,谁会舍弃既得利益?是以,书籍价格与以往相比虽有大幅度下降,对寻常百姓而言仍属于“奢侈品”。
“一品阁”之所以能成为行业翘楚,除了其特殊地位外,也确实是因为族中有能人,方能成就地位。技术二字何解?“技”是为“本领”、“能耐”,“术”便是将自己本领推销出去的本事。
之所以不插手刊印此次文会相关内容,却非“一品阁”大度让贤,而是事涉敏感,让朝阳常氏不得不小心审视。
本朝将朱子夫的《四书集注》指定为科举考试参考书,标志着程朱理学思想成为官方意识形态。所谓程朱理学,强调“理”高于一切,犹如“以理为本”,与如今“以人为本”的“人本”思想截然不同。
儒学经过一千多年进化,吸收了诸子学派思想,成为唯一成熟的治国思想,常定没得选择,只能选择儒家。之所以抬高程朱理学,因为程朱理学实在太好了,几乎是为统治者量身定做。
秦楚时儒学进入成熟期,程朱理学是其中最成系统、最符合统治要求的学说,强化人类社会的等级关系——君臣父子、尊卑有序,三纲五常是最大的“理”。如果人人遵守程朱理学,遵循君永远是君、臣永远是臣、大家哪怕饿死都各安其位的“理”,皇帝统治自然可以传之万代,因此皇帝自然不会拒绝程朱理学。
程朱理学占据意识形态的统治地位,带来的后果很严重,本朝初年学术气氛沉闷,思想界如同一潭死水。如果时间一长,可以预见的是必然带来社会结构僵化,社会进步停滞。
但本朝还是传统的“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皇帝可以将程朱理学定为官方意识形态,却无法压制儒家学者对儒学的研究与发展,也不掌握对儒家经典的解释权。也就是说,本朝儒士可以提出新学说,皇帝也不好否定社会上出现的儒家新思潮。
如心学。
心学是开放进取的,强调人内心的良知良能与社会和万物的沟通对话,不像程朱理学是一个封闭僵化的宗法伦理体系,思想和行动都不允许超过程朱理学思想划定的大纲。因此,心学符合本朝发展需求,进而影响越来越大。
但作为皇帝是不好下场作裁判的,只能是静观其变,且明面上仍以程朱理学为官方首肯学派。
皇帝都表示看重程朱理学,虽未明确打击崛起的心学,但作为与皇族一脉相传的朝阳常氏敢公开站队心学,那便真真是作死了。
“一品阁”表示不沾此事,其他书坊闻风而动,最后被冯氏的“吉阳书局”揽接下来。
亏本?那是不存在的。
心学盛宴哪,仅凭费宏、辛弃疾、资哲这些个名头便能售卖回本。再者,别看理学风光无限,心学亦是影响日深,门人信徒不知凡己,其中不乏权贵显达。而且,参与此次鹅湖文会的尽是读书人,最不器的也是秀才,身后大多有名门豪族撑腰,会嫌书贵?
总之,冯氏经办此事,既落下名声又谋获实利,何乐而不为?至于说有得罪理学之虞,那也是没得选择了,毕竟冯氏眼下主推冯过,注定要站队心学。
至于冯过,在他看来,程朱理学确实不堪,代表的是腐朽桎梏,迟早会被敲碎剔除,即便没有心学,也会有其它学派取而代之。
既如此,唯有想方设法让心学壮大才是正理。
恰巧,他有大杀器----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闲观物态皆生意,静悟天机入穴冥。道在险夷随地乐,心意鱼鸟自流形。”
知行合一……啊啊啊。
是的,便是那世的“阳明心学”。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什么时候抛出这大杀器。目前显然是不行的,再如何“神童”也不可妖孽如斯,否则便是“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