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时空,他并没有人生规划,人到中年仍是昏昏噩噩,被狗屁的生活推着往前走。
人,大多时候与骡驴无异,蒙着双眼,在皮鞭的挥叱之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永无尽头。
他倒不是认命,只是性子闲淡使然。说的好听些是无欲无求不争不斗,其实便是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为了这份“超脱”,曾经的另一半没少与他呕气,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这不,终究成了“前妻”。
魂穿至此,貌似成了梦寐以求的“富二代”,锦衣玉食,坐吃山不空,大可混吃等死纨绔数十年。
可,这终究是个乱世。
或者说,终究会成为乱世。
一旦乱世降临,作为“龙兴之地”信州必定是兵荒马乱、哀鸿遍野。到那时,信州豪门大户将何去何以?狼奔豕突之际,能否覆巢完卵?
不是他杞人忧天,想来有识之士皆是忧心忡忡。
眼下的大定王朝经济繁荣、国富民强,好一派烈火喷油鲜花着锦的盛世光景。然而这只是表象,正所谓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到头来怕不是要落得“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物极必反,荣极必衰。此八字放诸四海而皆准。
作为穿越客的他先是冷眼旁观,深知常定王朝已到了强弩之末,一旦遭遇突变,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与那个时空的北宋末年何其相似也。
那个时空,北宋王朝所处的时期是一个多极争霸的年代,北方有强大的契丹人和女真人,而西北有顽强善战的党项人,西南又有实力不弱的大理人,北宋处在东亚命脉地域,也是多战之地,这样的地缘劣势,就注定了北宋王朝时刻都得抗住外部压力。
而作为王朝当家人的宋徽宗,可以说他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家,但却是一个非常不称职的皇帝。宋哲宗死后要立新帝,太后要立端王赵拮,宰相就说端王这个人不可以当皇帝。宋徽宗做皇帝的那几年可以说是荒淫无度,喜欢园林景观和字画古玩,唯独不理政事,还把朝廷交给奸臣,可谓是昏庸至极。
结果当时的百姓哀声怨道,天下也开始大乱。北宋宣和二年,方腊在东南起义,当时发展到近百万人,曾攻占杭州,导致北宋财赋重地动摇,已经威胁了北宋的统治。宋徽宗不得不派遣各种精兵前去镇压,经过数年的镇压之后,北宋便成了摇摇欲坠的局面。相继又爆发的张迪、高拖山起义,是因为“常胜军”事件,使百姓没有办法正常的生活,也就揭竿而起,甚至还投靠金军。据记载,这种著名的起义就有十几处,甚至还有一些名人在当地起义,规模也是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再小一点的起义更数不清了。从这些来看,就能说明北宋当年已经是柴油耗尽的地步,更何况后来又出现了金军南下,直接把北宋灭掉。不过就算当时没有金军,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些农民起义也足以将北宋推翻。
眼下这大定王朝的走向与赵宋王朝如出一辙,若无意外注定会殊途同归。
那个时空,靖康二年四月金军攻破东京,在城内搜刮数日,掳徽宗,钦宗二帝和后妃,皇子,宗室,贵卿等数千人后北撤,东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北宋灭亡。又称靖康之难、靖康之祸和靖康之变。
这个时空呢?
冯过算不上胸怀天下之人,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抑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都非现阶段的他所能触及的段数,只不过是对越了解所处的这个国度,便越担忧。
总得做点什么吧,即便只求心安。
奈何位卑言微,毫无证据的瞎嚷嚷只会被当作癔症,被视为危言耸听的异类。他可不想被钉在十字架上……那感觉,必定是不怎么美丽的。
但似乎是有些机会的,辛弃疾资哲费宏这三人可作为突破口。
先说费宏,这位三元公在朝堂上可是颇有些话语权的。
他中状元这年八月,定明宗崩逝,费宏参加修纂《明宗实录》,受到总裁、副总裁推重,放手让他负责。
正和元年,礼部考试的试官、主考官是阁臣、礼部尚书徐溥和汪宗伯,他们信任费宏,试卷的评定、上奏的文章都让费宏草拟,这一次,选拔了不少英才,受到人们的赞扬。费宏虽年轻,但在从政的几年中,参与了大臣主持的政务,显示了他不仅有文才,而且娴于政理,办事练达。
正和五年,为廷试执卷官。不久,调左春坊左赞善。从官阶看,与在翰林院一样,并不高,但翰林为清贵之府,赞善旨辅导太子之责,对官员品德、学问的要求很高,于此可见费宏在朝中时望之高。
正和七年,母亲余安人去世,费宏回乡治丧守孝,第二年父亲又去世。到今年,已是守制期满。嗯照规定是丁忧三年,他守孝其实是近五年。
冯过从资哲那得晓消息称,朝中要修编《通鉴纂要》,欲召费宏回朝,大抵年前就有旨意传来。
别问资哲是从何得知的消息,作为前翰林院掌院学士,虽只是正五品衔,但却是清贵无比的职位,再熬个数年便可入阁。这么重要的位置,即便他因政见不合被大佬排挤而含怨借丁忧退位,在朝中自也有不少人脉,弟子门生便不在少数,怎少得了“通风报信”者?
费宏此人,时望高,官声佳,颇受朝堂大佬器重,此次返朝必会得到重要。
冯过筹划着该如何不着痕迹的在费前辈面前表诉表诉“拙见”,倒是很快有了机会。
是日,鹅湖书院山长潜斋先生设宴招待辛弃疾等资能,席间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宴散,众人移步半月池,品茗夜话。
半月池所处的院子并不大,池旁有亭,悬挂了十数盏灯笼,灯光朦朦,将院子映照的别有一番意境。
亭中就坐的自然是辛弃疾、费宏等主角,冯过、费懋贤、徐元杰数名青年俊彦有幸侍奉左右,倒茶递水,聆听贤言。余者便只能四下找地方或坐或站了,皆是噤声屏气,不敢扰了这份神圣氛围。
此次文会与朱陆文会不同,并非学术辩论,而是学术交流。不过,其中亦有微妙之处。
座中大拿多为心学旗帜人物,一直致力于传扬心学的学术脉络,但亦非绝对的志同道合。
傅岩叟、徐昭然、陈文蔚了提出“天地我立,万化我出,宇宙在我”的心学原理和“静坐中养出端倪”的心学方法。
费宏在丁忧期间,讲学于含珠山,聚徒讲学达四年。他讲学讲究方法,要学生先习礼,明学规,现静坐聚精会神,然后才授课。他在讲学中,主张“毋意”、“无念”、“无思无虑是谓道心”,认为“天地我之天地,变化我之变化,非他物也”,把宇宙的变化说成是心的变化。并宣扬“人心自明,人心自灵”的观点。
辛弃疾、资哲则以“随处体认天理为宗”,提出“格物为体认天理”与“为学先须认仁,仁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理念。
二者皆传承于陆氏心学,核心思想却不尽相同,但大方向是一致的,便是与朱氏理学分庭抗礼。
傅岩叟虽已年近花甲,须发皆白,然仪干修伟,甚有古儒风范,只是右颊有七黑子,似白璧之瑕。乃捋须道:“有人或劝吾著述,吾只道,‘吾年二十七,始从吴聘君学,于古圣贤之书无所不讲,然未知入处。比归白沙,专求用力之方,亦卒未有得。于是舍繁求约,静坐久之,然后见吾心之体隐然呈露,日用应酬随吾所欲,如马之御勒也’。”
陈文蔚赞道:“傅老之学洒然独得,乃有鸢飞鱼跃之乐也。”
徐昭然亦以为然,道:“所谓静中养出端倪,看重的是‘静’的工夫,因‘静’即不累于物,不溺于俗。‘静’可以去扰,‘静’能平心气,“静’中有思,‘静’中有悟,‘静’中能养出‘端倪’。何谓端倪?心可得而拟,口不可得而言也。”
听者或颔首或沉思,皆有所得。
冯过却是暗想,这“端倪”能意会到,但还真不好说出来,它实际是对“道”的一种体验式的理解吧,这应是一种直觉思维,也是一种道德实践的体验。
待场中赞同声止,任怀道:“吾最是佩服岩叟兄致学方略,日先静坐后读书,曰多自学少灌输,曰勤思考取精义,曰重疑问求真知,曰诗引教哲入诗。实是大妙,大善。”
傅岩叟摆手谦逊:“思齐兄谬赞,吾愧不敢当。”
嗯,两位书院山长虽存在竞争关系,但惺惺相惜,虚怀若谷。
陈同甫肃然道:“岩叟兄为免乡人好逸恶劳,先后编写《戒色歌》《戒戏歌》《戒懒文》,供子弟作为座右铭,实乃造福乡里,功德无量。”
乃高声吟哦:“尔懒岂自知,待我详言之:官懒吏曹欺,将懒士卒离;母懒儿号寒,夫懒妻啼饥;猫懒鼠不走,犬懒盗不疑。细看万事乾坤内,只有懒字最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