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申时放牌出院,冯过自是第一批出来。
试院内纵然环境不错,但满满当当塞了大几百号人,空气终归有些污浊。冯过狠狠地呼吸了几口,院内院外两重天啊。再想想乡试、会试的九天三场,冯过表示压力山大,尤其是后者,绝对如同梦魇,会让考生铭记终生的。科举之道难于上青天,且化身披荆斩棘的哥哥吧。
嗯,小七同学院试尚且不知通过与否,便担心乡、会试时的种种,着实是有些好高骛远了。
出了试院,他并没有走开,早前便与沈致信、沈开恒约定不论先出院都在门口候着。哦,沈开恒便是冯过的表外甥,与沈致信同龄。
那头一直候着的冯、沈两家小厮正聚在一起东拉西扯的闲聊,见到冯过出来,赶紧围了过来。冯、沈两家虽比不上陆、资这等仕宦世家,更比不得常氏这等皇亲国戚,但也是信州排得上号的大家族,少不得蓄养些仆婢随从。
此时主人家的奴仆来源大致有买卖、官府发卖的罪犯家属、投靠和家生奴婢四种。
所谓“投靠”,乃是江南非常流行投靠的风气,如果有人当了官,就会有很多人来投靠为奴,有人为此收了千人之多。
奴婢在身份上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没有人身自由,属于主人的财产,主人可以出卖和转让。
定律规定,奴婢如果殴打了主人的亲人或者长辈的,如果他们受伤了,奴婢要斩首。如果主人的家人杀了无罪的奴婢只判处“杖六十,徒一年“。
奴婢在经济上也依附于主人。他们从事生产、经商所需要的生产资料和的本钱全是主人提供的,其收益自然归主人所有。如弋阳阿寄,他帮主人老三寡妇做生意,其本钱是寡妇卖掉首饰凑到的白银十二两。他经过二十年奋斗,积资巨万,这些利润全归了主人。当他去世之后,没有一点积蓄留给家人。
奴婢虽然凭着汗水和智慧创造了大量财富的,却不具有所有权和支配权,奴婢的衣食住行靠主人掏腰包。为了保证“奴婢的再生产“,主人允许奴婢结婚。
为了提高奴婢的忠心,主人有时会奖赏得力的奴婢,甚至恢复其独立的身份。奴婢如果有了足够的钱财,也可以为自己赎身。不过,主人主动恢复奴婢自由之身的情况比较少见,奴婢用金钱给自己赎身也是困难重重,毕竟一般的奴婢,花费一生的时间,也难于积累起足够赎身的钱财。所以,通常情况下,一旦沦为奴婢,脱身只能在梦里想想罢了。
哎,正所谓是“一入奴藉深海,从此家人是路人”哪。
不过,冯、沈俱是豪门大户的后起之秀,还真谈不上有盘剥乡里、鱼肉百姓之举,对家中奴仆也颇为和善,尚未有身为“黄世仁”的自觉。
而作为生在红旗下的冯过,也过不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生活,就算实力允许也不行,真心做不到啊。
两刻钟后,沈开恒出来。又过半个时辰,沈致信也终于赶在最后一次放牌出了试院。
冯过表示有些不解,三舅只差与那些被痛哭流涕叉出试院的考生一般落魄不安了。这……不应该啊,中规中矩的试题,发挥的空间很大,又不是该死的截搭题,何以至斯?要么,就是太紧张之故。
看着淡定如常的冯过与沈开恒,沈致信重重叹了声,面部肌肉僵硬,嗫嚅着,欲言又止。
冯过默默叹息,幺舅抗击打力有待提高啊。不过,也能理解,总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哪,唯有拍拍沈致信的肩。
三人回转冯家别业,纵然心情不佳,却也不曾借酒消愁。一夜无话不提。
次日,三人未出。直到首场过后第三日,方相携去看“草案”。
院试三年之内两次,考两场,考试内容与府,县考大致相同。
第一场录取人数,为当取秀才名额之一倍,用圆圈揭晓,写坐号,不写姓名,称之“草案”。
唯在草案录名诸生,方有资格参加“覆试”。
一路沈致信兀自闷闷不乐,冯过与沈开恒少不得开解一二。
到得试院,大抵是辰时正,院前广场已是人满为患。
还真别怪考生沉不住气,科举重头场,若是“草案”无名,又得蹉跎一岁,时不我待呀。
到得巳时许,试院大门缓缓开启,两个皂吏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一个提着板凳、浆糊,另一个拿着卷起的朱卷。
这是要张贴草案了,广场上顿时一片骚动,人群汹涌着往前挤。
皂吏虽说见惯了这种场合,仍是倍觉压力,慌忙陪着笑:“诸位贤生,莫挤莫挤。”
着实是得罪不起哪,人群当中可是笃定有数十位秀才相公的。
吏,本来也是官的称谓。在魏晋以后,因为官吏划分品级等次,就把从事低级事务者划为等外的小吏了。这些吏一般由寒门来充任,身份地位也低,官和吏从此分流。后来吏成为佥派的役,地位更低。
吏员主要有三个来源:佥充、罚充和求充。
吏员的佥充方式主要有政府选取和官员点用两种。参加佥充的吏员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要清白无过,二要年龄在三十岁以下,三要识字会算。佥充的步骤较为复杂,首先自愿为吏者要提出申请,然后里老乡绅上送经层层审核,最后由布政司备案,才能成为一名正式的吏员。吏员的另一个主要来源是罚充。
监生犯过就有可能被罚充吏。学校中屡试不及格的学生也会被罚充作吏。罚充吏员,已经成为一种惩罚士人违纪违法的重要手段。吏的第三个来源是求充。虽然吏员的身份低微,但毕竟是一份正式的职业。所以充吏成了一些科举无望的生员进入仕途,以及农家子弟谋生的方式,所以就出现了纳银求吏的现象。纳银只是第一步,之后还得通过考试,才能成为一名吏员。
吏员充役九年为期,如果称职,便能够获得为官的资格,但是由于吏员实在太多,所以充役九年之后很多吏员也难以获得为官资格,即使做官,也是到很边远的地区担任小官。是以“吏员与科举,高下天渊”之说,就是说官与吏之间的悬殊是非常大的。
同在官府,官与吏相差悬殊,吏员升官无望,就会把精力转向盘剥百姓、贪污受贿上来。
而所谓“皂吏”,只不过是衙役差使,平日里在百姓面前兴许能“作威作福”,但委实不敢冒犯读书人。
不挤?那是不可能的,什么谦谦君子,什么读书人的礼仪,在此刻都是不存在的。
冯过瞧着眼前这一幕,愈发省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十字真经。他自然是成竹在胸的,若是那篇八股文章都过不了院试关,那才是活见久了。
事实也确如他所想,看着草案圆圈正中的“地字壹拾叁号”字样,他笑了笑。谈不上有多激动,只是略略心神恍惚,自己已是秀才了。
是的,若无大意外,冯过已是秀才大军中一员了。
院试首场考罢,发案用圆式,或日圈。取在第五十名以内,为第一圈。圈分内外两层,外层三十名,内层二十名,亦有不分内外,列五十名为一大圈。居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者,为第一名,只写坐号,不写姓名,逆时针排写,出五十名圈者为出圈或叫出号,第二圈以下仿此。
待到第二场覆试后,拆弥封,写姓名,通过院试的童生都被称为“生员”,俗称“秀才”,算是有了功名。
但第一场被录在草案圆圈内层的二十童生皆是入了督学大人法眼的,几无可能在覆试后罢黜,更毋论是在最圆心的那一位----那可是在首场发挥最出色的考生方可占有之位。
冯过自是明白此节,虽说是信心满满,此刻亦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左侧的沈开恒亦是在大圈内寻找了自己的坐号,虽非板上钉钉的内层,但也是有九成希望过关的。
再看沈致信,目光呆滞地在草案上巡游了一圈又一圖,脸上失望之色越来越凝重……出圈,出圈,内圈无,外圈无,整张草案无。
“回吧……”冯过尽量让语气和缓些:“明日覆试……要好生准备……”
废话呀,谁都想在覆试中只是走走过场啊。要知道,现今科举只重首场四书文,即便在二场的五经试中作出花来,也是等闲打动不了主考官的。是以,覆试过后,草案黜名的只是寥寥数人,能起死回生的几率太小了。
如沈致信,首场出圈,想觅一线生机,只能寄希望本经亦是《尚书》的周提学“法外开恩”了。
至于沈开恒,也是马虎不得,毕竟他只名列外圈,仍须在覆试中打起精神应对。
而老神在在的冯过,则已无罢黜之虞。这种感觉,很爽。
是夜,无数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科举之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求索而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