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首先点题:不以规矩。为什么有人会“不以规矩”呢?无非是靠着自己的“明”和“巧”罢了。
“夫规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与巧乎?”
这是承题:重复破题的内容,强化自己的观点。
巡绰官盖戳后,冯过也不等了,拿起笔来唰唰唰地写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尝闻古之君子,周旋则中规,折旋则中矩,此固不必实有此规矩也。顾不必有者,规矩之寓于虚;而不可无者,规矩之形于实。奈之何,以审曲面势之人,而漫曰舍旃舍旃也?”
这是起讲了,开始分析“规矩”:有的人的规矩“不必有”,因为他的规矩是在心中的,一举一动自然有规矩;有的人则必须遵循具体的规矩。对于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办法,不能一概舍弃规矩。“舍旃”就是“舍之”,适当出现少见的用法,可以提高文章的逼格哟。
八股文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每篇文章包括从起股到束股四个部分。
本朝大儒顾行知在《日知录》中说道:“经义之文,流俗谓之八股,盖始于昌宪宗成化年间,如《乐天下者保天下》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复讲‘保天下’四股,复收四句,再作大结。如《责难于君谓之恭》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责难于君’四股,中间过接二句,复讲‘谓之恭’四股,复收二句,再作大结。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虚一实,一浅一深。若题本两对,文亦两大对,是为两扇立格,则每扇之中,各有四股,其次第之法,亦复如之。故人相传谓之八股。长题则不拘此,亦有联属二句四句为对,排比十数对成篇,而不止于八股者。”
八股文即制义,或曰制艺,又名时艺、时文、八比文、四书文。
“制义”,就是按规定格式所写的“经义”。“制艺”一词,制字意义仍如上述,而“艺”则是用六艺之一的意思。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科目。“时艺”,就是当时的六艺之一。“时文”就是当时的文章、文体,区别于古文、骈文等。“八比文”意同“八股”,即八段排比对偶的文章。“四书文”是指所出题目,都是《四书》中的,因而叫“四书文”。
科举三级考试:府试考诸生,俗名“秀才”,只考《四书》八股文。乡试考举人,首场考八股文。会试考进士,首场也考八股文。除殿试而外,府、省、京城三级由小考到中进士考试都是以八股文为主。因为首场作八股文,试官评阅取中取不中,全看首场,首场不入试官眼。二场、三场所写的论、判、案等看也不看了。所以八股文是惟一的考场文字,能否考中,全看学子写八股文的功力如何了。
至于八股文作文难易与否,那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掌握其写作格式是先决条件,重要的是文学知识的累积,读的书多了,读的通了透了,自然便能用之作文。
冯过虽然对八股取士不感冒,倒也对本尊有些佩服,这位冯氏神童果真不是吹出来的,一提笔竟有作文的冲动,不做文抄公?靠自己?不存在的。来自那个时空廿一世纪的中年大叔表示不肯,什么读书人的廉耻心和傲骨气节统统放一边,攫取实在利益才是硬道理。人嘛,得对自己狠一些,更得对自己好一些。
一番骚包操作之下,七百字的文章宣告写完。嗯,当然是“写”完,写字好累的好不好,得需要腕力……好吧,没怎么牺牲脑细胞。
试文是写完了,倒是可以交卷,但不能出考场啊。
院试亦有规定,申时开门放头牌,交卷考生可以退场。过一小时继放二牌、三牌,直至终场为止。
这倒不是坑,事实上若是冯过自己作文,想完成一篇好文,构思加誊写怎么的也得一两个时辰。
取出干粮细细吃罢,也才午时许,百无聊赖之际,冯过忽想起一桩趣闻。
据传在昌宁宗大宣年间,成都贡院“遇贼遭窃”。贡院是设立在三国時蜀汉宫殿的旧址上,据说房子上的瓦片都是三国的物,每片瓦长宽都有一尺多,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臣诸葛亮造”。本着秀才不走空的原则,很多考生考试之余,就順手牵羊往外带,于是就出现了出场搜身的奇观。到了大宣三十年,朝廷终于下了決心:这么搜身太麻烦了,干脆把所有“诸葛瓦”拆掉,尽数送到京城。
此乃文人雅事也,一如士子窃书不为偷,官不责盗。诸葛亮号称文曲星下凡,且善武事,向为世人称颂,考生窃瓦,正可一沾气运。
冯过并无此雅好,且这试院亦无物可顺,自是不作它念。
不过,眼下所处之地也是有大来头的,正处“白鸥园”之内。
白鸥园乃大昌末年内阁首辅夏公谨所建,是为饶城名胜。
夏言,字公谨,号桂洲。信州贵溪人。大昌中后期政治家、文学家。昌圣宗和宁八年,夏言登进士第,初授行人。世宗继位后,夏言疏陈武宗朝弊政,受世宗赏识。裁汰亲军及京师卫队冗员,出按皇族庄田,将其全部夺还民产。他为人豪迈强直,纵横辩博,因大礼议而受宠,累加少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其后被擢为首辅。
夏言老家为贵溪,并不是上饶本地人,可他晚年为何寓居上饶呢?这与上饶当时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很大关系。要知道,其时上饶为信州府府治所在地,乃江东望镇,素有“豫章第一门户”之誉。上饶扼浙、闽、皖、赣四省通要道。绣山锦水,风光旖旎,南望信江,北眺灵山。岂是偏僻的小县贵溪相比。于是,夏言在昌世宗那盘敲侧击,鼓动世宗恩准在信州为自己敕建首辅第。康平十三年,府第建成。为宝泽楼。康平二十二年,再在府第西边兴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花园,自为取名“白鸥园”,并在花园内开辟了一口八角形的池塘,命名为八角塘。
白鸥园,规模很大。它的东边是护城河,南临信江,北至天津桥,西连夏言住宅“宝泽楼”。致仕后的夏言,经常在白鸥园中会友,一叶扁舟,一壶酒,惬意得很。
然而,在他三度起复为首辅后,受到一干权臣的联手构陷,又因上书进言对大燕用兵以求收复幽云十六州,终惹怒皇帝被腰斩弃市(嗯,与夏首辅相比,辛枢直便幸运多了)。
夏言死后,昌穆宗为夏言平了反,但人都没了,已经早显荒芜颓败的破旧官邸还有谁会在意。据《夏氏宗谱》记载:到景安初年,夏言府邸包括白鸥园一带建筑仅剩两座书院尚存,再后些,这片建筑先后充当过粮库、考棚等功用。谱文记叙:夏言府第曾长期为官府据有。因年久失修,有的已破败倒塌,留下的也是“瓦衣成树”,杂草丛生,一片凄凉景象。原为四周空旷的八角塘,由于白鸥园墙垣的坍塌,年深月久,其塘逐渐淤塞,塘的面积缩小了许多。
直到定明宗嘉宝年间,上饶名儒陆玄敬念夏贵溪耿介,乃疏浚修整“白鸥园”和“八角塘”,并建“信江书院”于园左,又募资建信州试院于园右,引来士林一片激赏。
自那后,此处便成了院试之地,设施之全堪比会试贡院。
在恰可长身而立的号舍内,答卷罢的冯小七委实坐立不定,因念“诸葛瓦”一事,忽生“邪念”,提笔点墨在墙上写下“吉阳冯过院试到此一游”数字。
嗯,小骆村在吉阳山北,左近数村皆以“吉阳”为名。
端详片刻,冯某人感觉尚可。
自院试至殿试,考卷须糊名,诸生皆以馆阁体答卷,这也算防止舞弊的手段之一。
馆阁体,又称台阁体,是一种方正、光洁、乌黑而大小齐平的官场用书体。自昌以来,科举考试中,要求以这种书体应考,故亦有称其为“干禄体”者。
馆阁体强调共性,强调规范。是以,单从字体而言,即便没有誊录这一环节,考官也极难从字体识别考生。
为了应对科考,馆阁体自是必修,除此外,诸生皆另择一门书法习练,冯过专习董体。
在那个时空,董其昌非止是晚明书画家,在整个中华书画历史亦是赫赫有名。
后人赞曰:书法至董其昌,可以说是集古法之大成,“六体“和“八法“在他手下无所不精,在当时已“名闻外国,尺素短札,流布人间,争购宝之。“(《明史·文苑传》)。一直到清代中期,康熙、乾隆都以董的书为宗法,备加推崇、偏爱,甚而亲临手摹董书,常列于座右,晨夕观赏。
这个时空自然没有董其昌,但也有出现过类似于颜真卿、赵孟頫的书法名家,恰巧董体有“颜骨赵姿”之誉,冯过在那个时空便是临的董体,本尊早习颜体,再改董体倒也不显突兀。
到此一游意犹未尽,冯小七饱蘸墨水,用蕫体草书在墙上笔走龙蛇。
他却是不曾想到,若干年后,此墙竟以“改之墙”名之,又有无数考生欲效成都雅事,幸得历任地方官管护,并不曾毁坏湮灭,终成文化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