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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必有余庆

其实外婆才五旬出头,虽然花白了头发,面容却是无甚皱纹,显得保养得当。许是长年斋食礼佛之故,她的脾性温和,言语之间不紧不慢,身上有着江南女性独有的温婉特质。
外婆是浙江江山人。
江山属衢州府辖治,与信州府的玉山、广丰两县交界,乃是浙江、福建、江西三个承宣布政使司交接处,地理位置较为独特。
冯过穿越至此后,曾仔细阅读过这个时空的史记书籍,发现时下定国的“国际形势”与那个时空的南宋相近,但本国局势又与明朝相仿,如时下的行政区域划分及官署设制与明朝几乎一致。
定初曾沿袭楚国的行省制,明德九年改行省为承宣布政使司,承宣布政使司下设府和直隶州,府以下有县和属州,各直隶州以下有县,形成了一个省府州县四级制与省州县三级制并存的大体格局。正平年间又分设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三司,分掌各省军、司法权力,后逐渐被巡抚制度代替,巡抚常常成为各省权力统一的最高长官。
布政使司以下,改楚国的路为府,成为主要的二级行政区划,但是同时又有直属于省的直隶州,行政级别等同于府。府以下有属州和县,是主要的第三级行政区划,而属州还可能领有少数县,成为结构上的第四级,但相对重要性很小。直隶于省的直隶州下也领若干县,其级别相当于府属州或府属县,仍是第三级行政区划。所以州按性质不同是跨第二、第三两个级别的区划,而与府相比,无论属州或直隶州的治所所在地均不设县,即使原有县的也被并入制。
江山的地理位置虽然不错,却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较为贫弱的县,仅略好于浙南山区,更遑论与四省通衢的信州相比。
造成此尴尬局面的原因很复杂,一来江山地处浙西,境内群山环绕,农田稀缺,且道路崎岖难行,不易农商经济的发展,不少人唯有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再者,常氏兴于信州,当年于信江河畔悍然起兵,甫动之际便在江山遭遇到了当地驻兵及豪绅乡兵的顽强狙击。常氏“义兵”付出了近万人的伤亡方攻克江山城,武帝常威一怒之下屠尽当地豪绅列强,乃致于百多年后江山方缓过气来。但正因为有当年那场血战,常定王朝对这座浙西小城恶意难除,自然也就不会有政策倾斜的扶持举措,穷山恶水,任之自生自灭。是以,大定固然富庶,却是遗忘了江山县。这也导致了更多乡民外出谋生,因地理位置之故,信州便成了首选。
至于外婆远嫁左溪,自有其中因原,只不过为长者讳,冯过并不完全清楚此间来龙去脉,早前听父母偶尔聊及,也是只晓得片鳞半爪。
可以肯定的是,外婆家世并不简单,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否则不会正青春韶华时“下嫁”与外祖父。说“下嫁”并不为过,需知三十多年前的沈氏固然为大家族,但真正称得上是富户的也只寥寥几家,外祖父这一脉的经济状况只稍稍好于当地农户,将将解决了温饱。外祖父兄弟四人成年后莫说立业,便是成家也是老大难。作为大兄的外祖父直到廿三岁方婚娶,媒人乃是灵山白岩村人,与外祖父素有交情。那位媒人的堂客是江山人,晓得外祖父虽然家境寻常,但一家上下尽是良善之辈,方将娘家江山的好姐妹说与外祖父,便是外婆了。关于外婆的家世,当初媒人说的语焉不详,只言对方原是官宦人家,因家境潦倒方允了远嫁。说来也怪,当年只外婆一人来了左溪,曾外祖父见其秀外慧中、谈吐不俗,俨然便是大家闺秀,心中反而不喜,以为外祖父慈善,怕是娶了外婆进门“降”不住她。但外祖父却是一眼相中了外婆,执意要娶,这才有了这段姻缘。不过,曾外祖母脾性执拗,认定了外婆不好相与,对这儿媳素无好颜色。十多年前,外祖父染病故逝,曾外祖母更是怪责外婆“克夫”。好吧,这“克夫”克了二十年,也是没谁了。这般婆媳关系,更是一言难尽。
“外婆好……”按下有些杂乱的思绪,冯过领着冯迅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好好好,小七长高了不少啊……”外婆拉过冯迅,轻轻地笑,一如既往的语调平缓,不疾不徐:“迅儿出落的愈发好看了。”
冯过兄妹随着外婆进门,车夫驾着骡车自回不提。
信州民居是典型的江南风格,平面布局方式和北方四合院大致相同,只是一般布置更为紧凑,院落占地面积较小,以玲珑精致见长。住宅的大门开在中轴线上,迎面正房为大厅,后面院内常建二层楼房。由四合房围成的小院子通称天井,做采光和排水用。因为屋顶内侧坡的雨水从四面流入天井,所以这种住宅布局俗称“四水归堂”。
四水归堂式住宅的个体建筑以传统的“间”为基本单元,房屋开间一般为三间或五间,各单体建筑之间以廊相连,和院墙一起,围成封闭式院落。
房屋为穿斗式木构架,不用梁,而是用柱直接承檩,外围砌较薄的空斗墙或编竹抹灰墙,墙面多粉刷白色。屋顶结构也比北方住宅为薄。墙底部常砌片石,室内地面也铺石板,起到防潮的作用。厅堂内部随着使用目的的不同,用传统的罩、木鬲扇、屏门等自由分隔。梁架只加少量精致的雕刻,涂栗、褐、灰等色,不施彩绘。为了通风方便,于院墙上开漏窗,房屋前后也开窗。
民居为二层楼,二楼底楼是砖土结构,上层是木结构,其实是防潮,也是在有限空间扩张居住面积的一个手段。
“啧啧啧……”冯过心下激赏不已,这等精致的建筑放在那个时空便是妥妥的非遗了。
穿过开井,大厅正墙挂了幅“福禄寿”三星图,左上角悬挂的是“沈氏宗族姻亲”匾额,右上角则是“福德兴旺正神”。三星图前摆着供奉桌案,案上摆了几盘时令鲜果,香炉里插着密密麻麻的香,兀自袅袅生烟。
就着红烛点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三鞠躬,冯迅也有样学样,绷着小脸上了香。
这当口,舅舅舅母们悉数赶来,免不了一番热情的寒喧。因早前得了信知晓冯沈氏不会来送节,倒省了番口舌。
不一会,便是午膳。
民以食为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不过,定国虽然富庶,普通百姓即便能一日三餐,吃食质量委实低下。
寻常劳动人家,从每年的春分起开始下地干活播种,一直到冬天来临把晚稻收割完后,一年中才稍微有点空闲的时间休息。
但每家的妇人显然根本停不下来,即使已经将近古稀,也要抢着替有钱人家织布多换两个钱,年复一年的这样辛苦劳作,却也不能每顿饭都吃饱,早饭与晚饭只能喝粥,米饭要省着点吃,只有午饭能吃上干饭。
沈光祖这一脉乃是上沈嫡长房,原本便是族长,他过世后便由沈致兴接了族长之位。
左溪沈氏大门大户,自是比寻常人家更富足,但作为长房族长的沈光祖这一脉家境却算不得好。直到沈致中高中,方或直接或间接地“提携”了尚在五服之内的沈致兴一家。
因权势带来的质变肉眼可见,譬如这饭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除了酸笋、风鸡、槽鱼、腊肉、鸽子和斑鸠这些风味荤菜,更有时令鲜蔬,真真的色香味俱全,会人口齿生津、食指大动。
今儿个正是中秋佳节,除了尚未出阁的三姨和四姨,婚嫁的姨妈、姨父悉数到场,真是济济一堂,满满的围了两大桌。
当家人沈致兴自是领着两个弟弟陪着妹夫、外甥坐在大厅,女眷并幼童在堂屋用膳。
“女子不上桌”,只是彼时女性地位低下的表现之一。
如《大定律》规定:“若女子夫死无子…再婚者,丈夫财产和嫁妆,要以丈夫之家意见为主。”《大定律·刑律》更有明确的规定,凡妻、妾因殴骂夫之祖父母,父母,而夫擅杀死者,杖一百。若夫殴骂妻、妾,因而自尽身死者,勿论。实际上赋予了丈夫对妻子单方面的处罚权,另一方,妻子对丈夫犯罪要加重处罚。并且,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丈夫还可以对妻子进行买卖。
且明令禁止女子再嫁,定律规定:凡妇人因夫、子得封者,不许再嫁。如不遵守,将所受诰敕追夺,断罪离异。凡妇因夫贵,子贵受封,不许再蘸,违者治之如律。其妻非礼聘正室、或再蘸,及娼优婢妾,并不许申请。
咳,守节不嫁的女性会得到贞节牌坊的褒奖,但这与猴哥脑袋上的紧箍圈又有何异?
好吧,又扯远了。
沈、冯各为当地大家族,却着实算不上书香门第,并不怎么讲究“食不语,寝不言”。席间,舅舅免不了问了问诸如学业之类的事情,冯过自是一一回复。
三舅便有些坐立不安了,无它,盖因其于进学一事不如冯过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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