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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初露峥嵘

刘光世领命征剿张迪乱寇,包括威胜军在内的五个军州皆出兵辅佐。
但汾阳、昭德、晋宁、盖州皆为匪寇所占,各路厢军溃散,逃兵四下乱窜无法收拢,惟威胜军两营厢军可使,除却留守兵力,大抵只有三千余军士可以参加剿匪。
作为通判的冯过,虽无明令要求其协同作战,却也是有此职责的,终究还是参与了进来。
对于此起彼伏的“起义”,他是发自内心的反感乃至于厌恶。虽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些所谓的“揭竿而起”固然有反抗统治阶级的腐败、昏政等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并非真的是想带领苦难民众翻身做主、摆脱噩运。
就拿最为轰轰烈烈的方腊摩尼教起义来说,真的是为了正义?
方腊为人豪爽,深得人心,又有较强的组织领导能力,又是贫苦出身,于是有许多生活困苦的农民追随他。方腊起义利用了摩尼教,他自号“圣公”,与朝廷分庭抗礼。
尽管方腊之乱只持续了一年多,但是祸延六州五十二县,戕害百姓二百多万,他败亡后所掠妇人自他的巢穴中逃出,全身赤裸,自缢于林中的,相望百多里。
一方面,方腊“起义”是一场反压迫的阶级斗争,崇宁帝只知贪图享乐,把江山社稷全都放在乱臣贼子手中,以蔡京为首的官员把持朝政,加速了大定朝廷的腐败。
另一方面,方腊以摩尼教的名义招揽起义群众,所以在很短时间内,方腊就召集了大批起义主力军。然而方腊所信仰的摩尼教和中国传统信仰的儒释道不同,导致了方腊占领这些地方后对不信摩尼教普通百姓的迫害。随着起义发展,方腊集团的上层人物也开始腐化,上面所讲的“所掠妇人,全身赤裸”应该是供他们享乐。
所以,所谓方腊起义只是一场动乱。
历史上的大动乱都会导致大量人口死亡。
西汉末年的绿林、赤眉农民大起义,重要战区的户口数大都减少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冯翊、西河、上郡、北地、朔方、定襄五郡的户口数则减少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东汉桓帝在位的时候,中国的人口是五千六百多万,但是经过随后的黄巾军起义以及董卓之乱,中原群雄的相互内战,到了赤壁之战结束的时候,中国的人口下降,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中国人口只剩下了一百四十万。
昌末农民大起义和改朝换代混战持续了十八年。十八年间,三分之二的人民死于非命,人口从四千六百万锐减到一千六百万。在混战激烈的地区如中原、关中一带,人民幸存的不到十分之一。
中国的正统文化当然包含了全部专制制度的意图和基因,然而它与底层文化的区别在于,它以王道和大同为面目,包装得比较得体,而底层文化却是对专制赤裸裸的欢呼和肯定。其实,农民从来不是专制统治的异己因素。
他们比其他阶层的人更具皇权意识,更崇拜权威。他们甚至比上层社会的成员更认同专制体制。或者说,农民们的专制性格往往比统治者还要鲜明和强烈。他们最豪迈的宣言不过是“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当如是也”。他们的家长制作风、权威主义倾向,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比统治阶级更甚,而他们的统治技术,更为粗犷。这就决定了,一旦他们掌握了权力,他们对阶级兄弟往往更为残忍,他们的统治手法往往更为暴虐残酷,他们的政权自私性更强。
那些为历朝历史研究者所乐道的“均田”“均富”等平均主义要求,和摧富益贫的口号,追其源头,这些思想观念最初却是由儒家的创始人首先提出来的,而不是由造反的农民发明的。所有的农民起义口号,都没有超出封建宗法制度的范畴。
中国历史上数千百次惨烈的农民起义,并没有带来基本制度上的突破和创新,没有为中国历史冲破循环状态提供任何可能。农民起义的目的,不在于摧垮不合理的制度,而是进行调整和维护那样的制度。它是一次大修,是一次保养,是一次升级,而不是一次革命和创新。农民起义只是专制主义释放矛盾的一种调节机制。农民起义如同越狱,而每一次越狱之后新建起来的牢狱,就设计得更为科学合理,抗爆性更强。农民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是比以前更严密的控制,是更坚固的监狱,是更好的驯化,是国民性格上的进一步退化。
农民是最为安分的一个群体,他们知识较少,生活安定而少变化。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们是不会起来反叛的。何为万不得已之时?是为其生存都保障不了之时。因此,农民起义中的大部分人,是为了生存而战。这也就决定了,他们的补给方式是掠夺,他们的作战方式是流窜,他们很容易被招抚。他们缺乏知识,亦缺乏儒家之类可作为政治蓝图的东西,于是往往没有一个坚定的政治纲领和指导战略。这些局限性使他们难以真正发展壮大,即便壮大起来,仍然可能如无头苍蝇,难觅方向。他们携带着农民的习性,重视实利,而非长远利益,亦难有高尚情怀,难免充满自私自利的气息。这一切都阻止了他们的发展壮大,使其难以走向成功。
农民起义势力在治理地方乃至治理天下中也处于劣势。刘邦当是一个比较成功的例子,他善用人才,处理的相对比较好。而其他的农民起义领袖,则多不善于此。
而且,农民起义的破坏性巨大,对文明的进步往往有阻滞作用。在打天下过程中,农民起义破坏性大,这缘于他们的动机——求生存,求财富。特别在起义初期,他们为生存不择手段,掠夺是常事,肆意杀戮也不罕见。这些都对社会经济与文化造成巨大破坏。而当其得到领地建立政权乃至统一天下之后,往往仍不能引领文明的进步。为何呢?其领导阶层多出于平民阶层,甚至是最为穷苦的民众,由于客观原因,他们往往缺乏知识,并且对士大夫阶层多持仇视轻蔑态度。而千年中华文明的主要传承者和引领者正是士大夫阶层。农民起义者执政后,往往不能真正尊重士大夫,对经济文化的发展多有禁锢举措。
这些都是那个时空的后人所总结的,大致反应了历史上农民起义的成败得失,可谓是一语中的。
说到底还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方腊、宋江、张迪之流,打着“均贫富”、“替天行道”之幌子,实则只为牟取个人利益,比之腐败朝廷、贪官污吏更为可恶。
尤其是那张迪,“河北田虎”,果然是人如其名,何止是劣迹斑斑,简直是为祸一方、作恶多端的霸王,平素鱼肉乡里、作威作福,勾连权贵坏事做尽。一旦东窗事发,主子们如烫手山芋般甩锅尚嫌不及,又怎会不识时务的再包庇?他倒是个狠人,那就干脆一拍两散,落草为寇尤觉不够,索性占城为王。
虽然所谓的“晋王”号称麾下有十万大军,但其中大部分是被裹挟的贫苦百姓,根本就无即战力可言。
在冯过看来,招安于对张迪此獠无异于放虎归山,就当一棒子打死,以免再成祸害。
坏事做尽,一个招安投降就能洗白脱罪,甚至摇身一变成了有官身的公人,这岂非太荒谬了,但偏偏就不止一次的发生了。这样的大定,真的是够颠覆三观的。
在剿匪一事上,宗泽与冯过态度一致,同样主张绝不可轻易放过张迪等罪魁祸首,否则会让民乱之势愈演愈烈。
关于如何征剿,三人讨论了一番。
张光世认为难点在于,张迪侵占四州数十县并分派心腹信任之人守城,而朝迁征伐兵力只有一万,自是不能分兵出击,但若集中一点,又恐贼寇据城待援,又或趁乱遁入莾莾大山,再想擒获则难矣。
见二人并无良计,冯过咳了声,说了四个字:“示敌以弱。”
宗、刘齐齐望向冯过,等着冯过往下说。
冯过组织了一下措辞,慢慢的说了他的建议。
张迪起事以来,所到之处官兵一碰即溃,到后面更是望风而逃,导致数十县落入其手,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如此一来,官兵给张迪造成的认知是不堪一击的。(冯过没有明言的是,所谓的“晋王”横扫各地厢军,说到底只是菜鸟互啄,只是厢军更怕死而已。)是以,实不必担心张迪会弃城逃窜。而乱匪占据数十县,只集中力量攻汾阳一点即可,只要擒获张迪,余者自会溃散。至于说担心张迪会据城死守待援,只要速度够快即可。具体之计,可以厢军佯攻汾阳之外各处,一万禁军挑选精锐攻汾阳,余者扼住逃向群山的关口。张迪盗贼始终是乌合之众,攻城时可佯装失败而邀击他们,届时敌势必然混乱,再以骑兵破阵,可以攻取也。
听罢冯过之计,刘光世沉吟片刻,笑道:“改之真乃文武全才也。”
宗泽也是面露嘉许,频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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