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歧睿攥紧了被子,是这样吗?当真是这样吗?若是容治没有注意到寻常的书生,那么一开始为什么又要大肆的抓捕呢?他将书生抓捕进去做什么,仅仅是因为这些书生曾经辱骂过他吗?可是既然是公报私仇,那为什么只是仅仅将人抓进去呢?哪里有这样报仇的?詹歧睿忍不住发出一丝讥笑。徐益不知他笑什么,只以为他在笑容治无胆,不过狐假虎威。詹歧睿闭上了眼睛,遮盖住眼中的泪意,“嘉善兄,我累了。”徐益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上门拜访。”“夫君——”等到徐益夫妻走后,孟氏忍不住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夫君,自从那日宫门请愿回来后,夫君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她知道那名书生之死对丈夫造成了打击,却不曾想打击至此,甚至有些一蹶不振的意味。“妾身知道夫君因为那名同窗之死而自愧,只是斯人已逝,夫君再如何伤心,也是徒伤己身。夫君不只是夫君,您身上更是肩负着整个詹氏一族的希望。万不可再一蹶不振下去了啊!夫君难道忘了初入望京之时的豪言壮语吗?‘不除国贼誓不归’,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难道夫君如今都忘却了吗?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哪怕是圣上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何况是夫君呢?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即可,怎能因为小小挫折就自暴自弃呢?”孟氏坐在床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詹歧睿,眼里既有苛责,更有担忧。詹歧睿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自己的妻子,素来意气风发,清高自傲的他此刻依然失去了往日的斗志,他的声音悲怆而又自惭,“纨娘……若仅因为那名同窗之死,并不足以令我至此。”如果仅是因为同窗之死,他会背痛,会伤怀,会愧疚,但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那是为何……”孟氏皱眉,眼中尽是不解。如果不是因为那名书生的死,又是因为什么呢?是什么将他打击成了这副模样,让一个踌躇满志的名门子弟心如死灰?“能伤我者,唯有我自己。”詹歧睿喃喃,他眼泪滑落,他从前志得意满,总觉得凭借自己的辩才能够左右一切。但是直到那名书生死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太过天真,太过愚蠢。望京势力诡谲,又怎会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他以为凭借一张嘴便能清奸除佞,匡扶正道。但是这其实是异想天开。其实当初在西市大街的时候,容治就给他上过一课,想要靠一张嘴来匡扶天下,那本就是痴人说梦。“夫君……”“纨娘,我不会参加科举,至少,我不会参加今年的科举。”他抓住孟氏的手,目光坚定而又决绝,“我要继续读书,并不是如以往那般,在下丘之中闭门造车。我要读天下这本书,我要去民间游学。我要去听一听,看一看这世间本貌。”“夫君……”孟纨没有想到詹歧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詹氏不会同意我的决定。但这是我自己的路,我不会由着詹事做主摆布。”他说到这里,慢慢松开了孟纨的手,目光却依旧落在孟纨身上。他的目光温润而又柔和,“纨娘,你是孟氏贵女,自小锦衣玉食,我不会强求你同我颠沛流离。只是我意已决,无人可更。你韶华正好,不应为我久守此生。我愿与你和离,写下放妻书。自此天高海阔,你自可离去。”本朝对二嫁女并不苛责,孟纨又是孟氏之女,端庄贤达,素有美名,即便是离了他,日后也婚嫁不愁。孟氏神色一凛,她当即起身,疾言厉色说道:“夫君是看轻妾吗?夫君脱离富贵游学,自诩高洁君子,便当妾是势利小人吗?”“纨娘,我并无此意!”“妾嫁与夫君,从一开始便不仅是为结两姓之好,更为举案齐眉与鹣鲽情深。妾出身名门,也算是饱读诗书,自诩不逊色于任何人,奈何为身份所困,只得困于闺阁一方天地,生死不得出。如今夫君外出游学,博取自在,不仅不肯带妾一道,还想将妾见捐吗?若是妾是那等贪图安逸之人,一开始,妾便不会跟着夫君自万里来京。而是待在下丘,坐等夫君金榜题名。如今夫君此言,是看轻了妾,更是不知妾。”“你……你是想……同我一道吗?”詹歧睿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他知道孟纨才华横溢饱读诗书,却从没想到孟纨心中还有此志。如此看来,他不仅不知自己,也不知妻子。不过,他还有漫长的人生,足够知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孟纨坚定的说道。“好。”詹歧睿一笑,“我们一起。”……周令望拜倒在宝相庄严的佛像之下,仍旧虔诚。她最喜欢来明月庵,每每看着佛像,闻着檀香,她的心境就会变得宁静祥和。她总是想,若是她出家了,是不是就可以避开世间一切的纷扰。只是今日,她不知为什么,总是心神不宁,就连在佛像之前她也难以平静。原本无波的新湖仿佛多了一只鲜红如血的鱼儿,跳跃不只,引起她心中的寸寸涟漪。看出了她心神不宁,等她上完香之后,明月庵的主持静望师太,就走到了周令望的身侧。她与周令望有缘,周令望也时常寻她探讨佛法。“周娘子有心事?瞧着心神不宁多模样。”静望师太关切的问道。“师太何出此言?”周令望虽是疑惑,却并不曾反驳。“贫尼所见香客之中,再无一人如娘子这般虔诚,目光沉静,宛如方外之人。因为娘子往日太过虔诚,故而今日稍有不同,便能够看出。”“我心不诚,还望佛祖不要怪罪。”周令望大大方方的承认,娴雅的面容上面染上了几分清浅的愧色。“佛祖悲悯,不会责怪娘子。却不知娘子因何魂不守舍?”静望师太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