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云带着婉敏,不,应该是背着婉敏,或者是抱着,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了。跨过了皑皑雪山,趟过了生铁平原,与巨龙擦肩而过,与暴风迎面对抗,这还是湖州吗?是的,湖州也得因他而改变。
他们仿佛变成了小人,走过一个个巨型的村庄,这条路怎么这么长?他们遇到了许多奇特的人,有幽灵般的火体,有长耳朵大脑袋的小人儿,有短耳朵小脑袋的巨人,一条巨鲸从软如海水的泥土中跃起,在半空中变成了一艘石山般的黑船,世界变得怪诞离奇,木子云却变得越发的普通,没了修行的本事,没了各种各样的天生能力,他和婉敏,真就像一对人类的小夫妻一般,木子云的脑子很空,他无法让自己集中精神去想哪怕一件微小的事情,湖州就像个不断胡乱组合的大天地,每时每刻都会有“惊喜”。
他和婉敏住过牛头马面的旅店,一路上也碰到了许多个人类,但有一些已经被怪物做成了血肉标本,有一些也被收做为宠物,名字还不如奴隶中听。两个人相依为命,闯过一道道难管,吃了数不清的疾苦,终于,他们见到了心中圣地。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头,从远处看,其上景色一目了然,不过是有一间朴素的小木屋,以及一条笔直的台阶,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婉敏穿着农妇一般的衣裳,怀中抱着他和木子云在赶路途中生下的小娃娃,木子云也好似个农汉,腰也有些弯了,胡子也长的长了,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到那山头之后,终于出现了丝灵动。
来到了山脚下,站在了台阶前,抬头一望,那顶头的木屋离着自己也不过是是百步的距离,木子云迈出步子却停在空中又缩了回来,回头对婉敏说道:“你就在这里不要动,我上去后一会儿就下来。”
婉敏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她抱着孩子,脸上也不似从前那么白了,木子云走上了台阶,越走身子越沉,脑子也在加重,走上了十几步,他忽然停住,转回头去,婉敏离得他很近,却让他觉得很远,而婉敏身后的景色,也不和来时一样,变成了一条清净的绿林小路。婉敏没有讲话,但一双眼睛柔情似水的望着他。
木子云心里开始发痛,一股哀伤也涌上心来,他忽的跑下来,一把抱住了婉敏,吻了她的额头,接着说道:“你跟我一起去,拉着我的手,千万别松开,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松开。”
婉敏并没有害羞,这次,她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
二人拉着手,肩并着肩朝着山头小木屋走去。
木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木子云敲了敲门,没有回声,便推门而入。里面着实什么都没有,只放在角落里一张木板钉成的床,倒是出现了个窗户,却更像是木墙上开了个规则不整的口子。
木子云环顾了一周,坐在了床上,忽的觉得婉敏不见了,赶紧转头,还好,两人还抓着手,婉敏就坐在自己身边。但婉敏换了衣裳,也没有再抱着孩子,她手里拿着宝剑,身上披着掌门袍子,是啊,这不就是木子云在东域出海前见到的,婉敏的最后一面的那个模样吗?
木子云双手抓住了婉敏的玉手,婉敏没有害羞,微微一笑,却往前面看去。
木子云也向前一看,看到了一个姑娘,她穿着鲜红的衣裙,柳腰挺臀,只一眼便看出其身段之曼妙。木子云也仅仅看到了她的腰部,还没来得及看她的脸,红袖子中便伸出了一只手。
多寂静的世界啊,就像是白纸上的一份白色长画,有着道不尽的内容,却不能被人说出其一两分的模样,木子云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只见到了那只手,他低着头笑着,开心地笑着。
他开始伸出双手去抓,仿佛要抓住自己的心。
安静的屋子里,安静的人儿,婉敏默不作声,她说不出话,却紧紧地抓着木子云的左手,然而,她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木子云的手离开了自己。她好难过,却变成了哑巴,泪水流在她的脸上,也滴在木子云的背后。
终于,木子云抓住了那双手,他终于看到了那张脸,那个女孩的面容是多么的令他沉迷,又多么的熟悉。女孩笑盈盈地凑过神来,咬住了木子云的嘴唇,分开后,又弹了一下木子云的额头,她可爱的模样实在让人喜欢,她激起了木子云所有的情感,只听她说道:“小木!坏蛋!你怎么才来找我!”
木子云嘿嘿着傻笑,开口道:“小红铃...小红....铃...铃铛?”是啊,眼前的这个穿着红色衣裙的佳人,哪里是湖州的那位曾让他日思夜想的小红娘,正是那个对他吐露了爱意的美丽的铃铛。然而,他没离开过湖州,但铃铛却出现了。
惊讶过后,木子云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似乎想了个清楚,他痴痴地笑着,温柔的抱住了她的身子,贴紧她的耳朵说道:“铃铛,我真的...我真的好想你!”
两个人手拉着手,朝着木屋外走去。背后的,坐在木床上的婉敏,她流着泪,她说不出话,但她听了木子云的话,她紧紧地抓着,从没有放开。
走出来了,外面山清水秀,天上飘着云朵,鸟儿在歌唱,木子云感受到了万物的气息。
他回头一看,木屋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他也仅仅是耸了耸肩膀,朝着山下走去。
是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了婉敏,没有了铃铛。
他走出了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站到了一片荆棘之地,时间静止了,所有人都保持着那一瞬间的动作,叶子也“固定”在空中。木子云随着心走着,不知道会走到哪里,但他认为那是对的。
不是过了多久,他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接着他走到了男人的身前,在前方,他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
叶子在空中恢复了舞步,木子云听到一句话:“你到底回不回来了?我问你话呢。”
木子云怔了一下,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姑娘。
姑娘哼了一声,握紧了宝剑说道:“不回来算了!也与我无关。”
木子云又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走到姑娘面前,抚摸上了她的脸,姑娘羞恼急了,抬腿踹了他一脚,嗔道:“你...你干什么。”木子云取出了无根羽,交到了她的手上,说道:“敏敏...”
“什么敏敏....胡说什么!”姑娘羞的脸都红了,心想他怎么能这么叫自己,就像是...就像是叫自己的娘子一般。
木子云微笑着,接着说道:“敏敏,我要走了,给你这个,它是我的根,你拿着它,我就能回到你的身边。”
婉敏拿着无根羽,稍皱起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她装作不在意,却问道:“多久,多久回来。”
木子云哭了,哭的无声却憔悴,他笑着哭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但你要等我,你手里拿着我的根,你想我,我才能找得到回来的路。”
“哭什么...你...”婉敏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虎子在后面怪道:“我说你小子真的假的,哭个毛球!丢人不丢人,又不是出去送死!还回来的!”
木子云哭笑着点着头,凑过身来,想要吻住她的嘴唇,却停在了中途,婉敏脸红色能渗出血来,她连呼吸几乎都停了,拿剑的双手在发抖。
终于,木子云收回了身子,他流着泪微笑着看着婉敏,转身走了出去。婉敏似乎有些失望,却也忽然生出了许多哀伤,他看见木子云和虎子最终上了小船,飘向了,那无边无际,没有希望和梦的,命运的远方。
一个人是全世界,全世界——是一个人,木子云又何尝不知呢,他明白的,他知道的,但他不舍得去看清现实,他愿意就这样活着,随心活着,但是...一个人的缤纷世界,终究是孤独的、虚假的,他可以做任何事,却无法得到任何的真正的东西。
接下来,是数不清的的光阴,木子云随着虎子进入了七国,做了神明,到了广琅琉璃岛,遇到了铃铛和方天慕,他忍住了自己见到铃铛时差点要蹦出心脏的冲动,努力的不去改变任何事情,然而他还是失败了很多次,迷茫在无数的改变之中,他或是又没有离开湖州,没有找婉敏,而是去找了小红娘,又或是没有找她们,而是抢了虎子的爱人冯静,又或是他什么都不说,当场变成了个恶魔,侮辱了婉敏和众女子,变得人人喊打。
但是,无论多少次重来,他都会安置一个不可改变的山头,那里有一间小木屋,里面有一个在他重新幻想之初所选出来的,一个永远能将自己拉回现实的人,或许是婉敏,或许是铃铛,又或许是风筝、冯静、虎子,在他思想完全失控之时,让他能够认清这是在哪里。
无数次失败,他经历千万种人生,成了广琅琉璃岛的居民,做了某某门派的头目,各式各样的人生,都在他真正经历过的基础上依次绽放,多少年呢?无所谓了。
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他忍住了,把握住了,他果真重头开始,一步不错,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该骂的时候骂的一句不差,甚至再次经历了多少次的死亡,他完全凭着记忆,将之前自己走过的真正的人生路,重头再走了一遍。
他被砍掉了头颅,被那长相丑陋的小姑娘引领着在长街上走着,来到了奈何桥,见到了孟婆,说了同样的话,一字不差,进了鬼之国,看到了各个时代交错在一起的长街,他按着原来的步子走着,问了挑担的人,问了另一个断头鬼,坐在了某处,终于等来了一个小男孩,男孩招呼着他,他跟着,笑着跟着走了过去,但在那窄窄的路就要到尽头时,木子云张开嘴喊道:“好了,就到这里了!”
小男孩没有回头,却渐渐的消失了身影,木子云听到了孩子愈来愈远的笑声。
面前的路变成了一面墙,木子云回过头,走回了鬼街。他始终谜一般的笑着,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当然那人也是亡魂,亡魂瞪了他一眼,便走了。
木子云仰起了头,肩膀在发抖,他嗅到了气味,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是的,正是那种他预料不到的声音,接下来的路,都是陌生的,接下来的世界,不再只是他一个人。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一个打着粉色纸伞的十五六岁的女孩从亡魂之间走来,站到了他面前,女孩朱红唇白皙面,将些许细发盘起,脸旁垂落着的发丝很是笔直,耳朵上挂着个指头大小的娃娃首饰,两只玲珑小脚俏皮的踩在木鞋上,女孩笑盈盈地望着他,但还是让木子云后背像受了冷气,寒的厉害。
木子云叉着腰,松了口气,所有的疲惫都从心上剥落,他起先浅笑,而后大笑,静下来后,他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有这个本事,你要说,好久不见。”
棘乐小惠儿依旧笑盈盈地,她转了转伞柄,说道:“嗯,好久不见,我等的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