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庭院里宛若被一声静止。
宫里来人面面相觑,刘公公和禁军首领交换着眼神,默默退至一侧,没有阻止辛夷。
峰回路转,辛夷压不住内心的激动,脚步都轻快起来。
在她经过那一群包围的禁军跑向侧院的手术房时,周道子和孙怀已经抢在前面。
可是辛夷走到门外,没有听到雀跃的欢呼,连声音都没有。
手术房里古怪地安静着。
她缓下脚步,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劲。
周道子和孙怀都静止不动,像被高人点穴,错愕地看着傅九衢。
傅九衢坐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双唇紧抿,一只手指着面前的人,仿佛在示意他们不要靠近,而他微阖的黑瞳冷静而锐利,好似暗藏着翻滚不止的惊滔骇浪……
“九哥……”
辛夷冲向床边,傅九衢指着的手朝向她。
“站好!不要靠近。”
辛夷一怔。
这不像傅九衢平常说话的语气。
她内心闪过一抹不好的预感,望向孙怀和周道子几个。
“怎么回事?”
孙怀哭丧着脸,抢在前面说道:“小的看到主子醒了就赶紧过来给郡王妃报信,哪里晓得再跑回来,主子自个儿就从床上坐起来了,好像不认得小的一样,还问小的这是哪里……”
周道子捋着花白的长胡子,“老夫以为这就是郡王妃说的对麻醉剂耐受不好,尚在意识模糊期,没有彻底苏醒……”
辛夷点点头,看着傅九衢幽深的双眼,慢慢走近。
“你刚做完手术,还是躺下休息为好……”
她弯腰捡起被傅九衢丢在地上的纱布袋,就要扶他,却换来更为厉色地阻止。
“我让你站好!”
辛夷心下一跳,站直身子。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嫌恶表情贱贱的家伙,辛夷很想上前揪住他的耳朵好好给他上一堂课,可他是个病人,曼陀罗的麻醉效用也没有后世那么科学,意识短暂地受损也是可能的……
“好好好,我不动你。你先躺下,不然伤口渗血就不好办了。”
傅九衢脸色微变,好像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伤似的,一只手捂住胸口,却不是看辛夷,而是四处查看,视线像巡逻一般,落在手术室的陈设上,然后细看眼前的几个人。
“你叫我什么?”他问孙怀。
孙怀:“爷,我的九爷呀,你别吓小的……”
“你叫我什么?”他又问周道子。
周道子两撮眉毛挑了挑,疑惑地问:“郡王不认得老夫了?”
傅九衢没有回答她,灼灼的目光又慢慢转过去,注视着辛夷。
“你呢?你叫我什么?”
完了!
辛夷有点头痛。
这祖宗不会被曼陀罗整坏脑子了吧?
辛夷看着他的眼睛,与他对视片刻,灼灼的目光里才带出一抹笑意。
“九哥,我是你的妻子。我是十一。”
傅九衢拉着个脸看她,辛夷只是微笑。
“爷啊,你这是怎么了?”孙怀还没有见过主子这么吓人的时候,一身肥肉都颤抖起来,几乎就要哭出来。
“小的从您十岁那年便跟在您的身边伺候了,您就算不记得旁人,怎么会不记得小的呢?爷啊,我的爷……”
“孙怀。”傅九衢躺下去,从辛夷手上拿过压血纱包,放在伤口上,“记起来了。”
“……”
“……”
房里沉寂一瞬,传来孙怀激动的哭声。
周道子也高兴起来,“那郡王晓得老夫是何人了?”
傅九衢好像不想面对他们,抬起掌心盖上双眼:“周道子。”
“好了,好了,总算记起来了。谢天谢地。”孙怀双手合十地拜了拜,又道:“主子,你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快让郡王妃和周老先生给您看看吧。”
傅九衢:“哪里都不舒服。”
孙怀紧张起来,见辛夷情绪不明地站在一侧,又朝她挤了挤眼睛。
“郡王妃,您快去看看爷啊?”
辛夷没有动弹,也远没有孙怀和周道子那么激动,她眉目不动地吩咐孙怀。
“去给你家主子把煎好的汤药拿来。”
傅九衢猛地睁眼,“我不吃药。”
辛夷盯住他,温和地笑道:“不吃药伤口怎么会好呢?”
“是啊,主子。您就听郡王妃的话吧,您得快快好起来,外面还有一群等着找事的人呢。”孙怀说着便颠颠地出去了。
药就放在外间,温在炉子上,不消片刻孙怀便笑容可掬地回来了。
他将托盘里的药碗轻轻放在床头,弯下身子去扶傅九衢喝药,没有想到傅九衢对药物反应会那么大,嫌恶地皱起眉头,便将他推开。
“我不吃药,你没有听见吗?”
孙怀僵在那里,劝不是,不劝也不是,不停地朝辛夷使眼色。
郡王是不喜欢吃药,但知道自己有病,总会硬着头皮喝下去。郡王也很是听郡王妃的话,只要郡王妃开口,莫说是药,就算是毒药,他也会照喝不误……
“不想喝是吗?”辛夷平静地走近,伸手探了探药碗,“温着的,趁热喝吧。”
傅九衢瞳孔微缩,眼睛里有一逝而过的疑惑,“不喝。”
辛夷侧目一笑,“看来郡王这是刚除心疾,又患上了脑疾。孙公公,去把我的金针拿来。”
傅九衢俊眉微动,“你要做什么?”
辛夷莞尔:“为郡王针灸。我有一套专治脑疾的针法,只要将全身七百二十个穴位都用金针扎上一遍,想来脑子就清醒了……”
傅九衢:“你敢!”
“我是大夫,还是你的妻子,我为何不敢?”辛夷看着他阴晴不定的俊脸,嘴角的笑容勾得更大了,“郡王不要讳疾忌医,有病,就得治。”
“我喝。”
傅九衢摊开手,示意孙怀拿药碗。
孙怀躬身奉上去,“爷。您闭着眼睛喝,喝完小的给您拿饴糖……”
傅九衢紧蹙双眉扫他一眼,低头嗅了嗅碗里的药,又情绪不明地瞟了瞟辛夷,这才仰脖子一饮而尽。
孙怀抬高下颌,眼巴巴地注视着,见他喝完才长长松口气,又是拿帕子又是陪笑,就像哄任性的小孩子一般。
他伺候傅九衢习惯的,可傅九衢并不怎么领情,避开他的触碰,自己擦拭嘴角的药渍,轻轻将帕子丢回去。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就这一会儿工夫,刘公公和禁军已然不耐,不停地催促要见广陵郡王。
蔡祁得知傅九衢醒来,更是不怕他们了。刘公公催促一句便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双方人马眼看又要冲突起来。
程苍生怕小侯爷管不住脾气,赶紧示意段隋进来查看情况。
··
屋子里孙怀刚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和傅九衢说了一遍。
从宫里的赏菊宴说到孙公公拿人,段隋便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郡王妃,九爷醒了吗?那姓刘的老太监又闹腾起来,说郡王醒了,便要来宣旨,让郡王和郡王妃一同入宫面圣……”
辛夷看一眼傅九衢,正要开口,就听到他冷冷一哼。
“让他来。”
辛夷呼吸微窒,意外地看向他的脸。
从刚才傅九衢的反应以及他对自己冷淡的态度,辛夷下意识猜测,这场手术是不是觉醒了傅董那个痴迷于生物科技研究的儿子沉睡的精神体。
当初,在那个科幻实验室里,她亲眼看到生物舱里的那个男人,也亲耳听到傅董说,傅二代同志被“困在”汴京赋的世界里,却没有像她一样激活意识。
那么,这次的手术修补好了他心上的孔洞,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是不是相当于修复了某种bug,阴差阳错之下,就唤醒了那个科学怪人沉睡的精神体?
她惴惴不安了这么久,一听傅九衢冷静地命令段隋出去传人,才觉得担心有点多余。
他没有变。
他还是那个傅九衢。
那些异常的反应兴许只是曼陀罗麻醉剂的药物作用,导致他脑子不清醒,一时意识错位……